韩晋听了,总算是和颜悦色了。大堂又恢复了一片祥和之气。
韩章氏责怨道:“你呀,莫要端个长辈的架子来欺压孩子,瞧把阿叶吓成这番模样,若是吓病了,日后还如何嫁给序楚做娘子?”
韩晋笑道:“是是,夫人说得是,我听霜儿与阿叶的话便是,不见面就不见面了。唉,现在的年轻人都越发不争气了,一个比一个还要羞答答的,不就是见个面嘛?又掉不了几根头发,还不如夫人当年爽快利落!”
此话又教众人笑开了。
当年韩章氏倒追韩晋之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在三十年前还是一段风靡京城的佳话呢。
韩章氏却坐不起了,脸色颇为窘迫:“你臊不臊?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拿来提!我都听得腻了!”
又惹得众人一笑。
苏蕉垂下头不再说话,默默站到了苏子望身后。
韩序楚静静凝视着这一切,不由得挑开帐子要朝大堂中心走去。
韩序棽拦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序楚道:“我去推了这门婚事罢。”
韩序棽皱眉:“唉,你却是连‘岳父’都叫上了,现在才出面破坏,难道不觉得晚了些?”
韩序楚默然。
韩序棽自不是瞎子,岂会到现在还看不出苏蕉对这门婚事不满?可这又能如何?他心道:“若是早些时候能推掉这门婚事,也就不必等到现在了,父亲是打定主意要序楚娶阿叶。阿叶既已道出了那句‘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难道我还能让序楚去驳了父亲的颜面不成?这委实不妥!”
韩序楚思虑一番后,也终究是没踏出这一步。
这时,王慧真已悄然回到了王雎身边。
王月臻道:“你方才哪里去了?这里可是出了件大事!”
王慧真失落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王月臻见她失魂落魄,便在她肩头拍一拍,安抚道:“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像你这样,还怕找不到好人家么?你对韩序楚的心意,今日就此作罢吧。”
王慧真默然,心中却是苦极:“爱慕之情,说断就断,岂是这么容易的事?”
此时苏子望突然道:“叶儿,据闻来此之前,你为小韩将军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究竟是为何物?拿出来,让爹爹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苏蕉心中咯噔一下,心底琢磨着:“爹爹是如何知晓的?”然而转瞬便想到了苏龄。
韩晋既是惊讶又是不甘,道:“今日是我做大寿,却没收得叶儿亲自准备的一份礼物,哪有让序楚先得的道理?”
他这番话逗得宾客哄堂大笑。
韩章氏亦是忍俊不禁:“你一个大人与小孩子吃什么醋?也不怕臊!”
“我道的是实话,大家说是与不是?”
“是是!”
苏蕉不免犯嘀咕,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晋见她手足无措,便安抚道:“嘿嘿,好了,伯父与你说笑罢了,你们苏家为我送来许多贺礼,我都喜欢得很,不敢贪得无厌。不过我却是好奇得很,你到底给序楚送什么来了?”
“呃,我……”
此时有人走了进来,正是苏龄恭谨地捧着一只锦盒过来了,便是此前除夕之夜苏蕉命李吾去取的那件。
苏蕉惊得瞪了一眼苏龄。
苏龄自知理亏,便匆匆将头低下。
韩晋指着锦盒道:“哦,便是这个么?”
“是……”
王雎起哄道:“不妨打开来瞧,是什么东西?”
戴傲春也抚着长髯道:“对对,打开来瞧!”
却惹得苏蕉暗恼:“这两个人年纪加一起都快一百五十岁了,还凑什么热闹?”
见众人兴致勃勃,韩晋也说道:“怎么样?阿叶,这个,我们看不看得?”
苏蕉却猛地摇头,嗫嚅道:“这个……这个是送给韩将军的,只能……只能他一人瞧……”
韩晋道:“竟是我也瞧不得么?”
苏蕉神情一滞,便很坚定地点头:“只能将军一人瞧!”而她此时心里却是惊骇不已:“若是让韩晋瞧见这锦盒之内,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事。”
“你这样,却是越发让我想瞧了!”韩晋笑言:“容我猜一猜你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莫非,是你亲手绣的织锦?”
苏蕉摇首,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什么织锦?
“呃,这个尺寸的盒子,莫非是字画?”
苏蕉再摇首。
“哦,想来也不是,序楚一届武者,送他字画作什么用?”
见苏蕉忧心忡忡,倒真是怕送给韩序楚的东西率先给别人瞧了去,于是韩章氏笑道:“好啦好啦,大家就别凑合了。来人,将这盒子送到芝兰苑去吧。”便有人来将锦盒取走。
苏蕉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家丁刚走到角落的门口时,猛然一震:“公子!”
韩序棽笑得很是古怪:“她也不是没有惦记着你嘛!”
韩序楚不理会他,打开了锦盒,韩序棽凑过脑袋一瞧,一时之间兄弟二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韩序棽先弟弟一步扣上了锦盒,让家丁赶紧带下去。他说:“我还以为她塞了几个蛇虫鼠蚁给你,没想到是比那些玩意还要恐怖的,真是胆大妄为!”
韩序楚无话可说,倒真是情愿苏蕉是给他送蛇虫鼠蚁来。
随后韩晋与苏子望吃酒,苏蕉早已吃过,也没有肚量再吃一遍,便随韩林氏回到君子楼。待她走后,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韩序楚也终于现身人前。
王月臻一直缠着韩序楚喝酒,无奈二人酒量都十分了得,几个轮回下去,又是醉倒了一大桌人。
韩序楚却觉得十分古怪,便问韩序棽:“王月臻今夜是怎么了?好似有意要与我拼酒一般。”
韩序棽呷了口酒水,转头憋笑去了。
“你倒是快说,笑些什么?”
“我笑你那未过门的妻子被人盯上了。”
韩序楚拧一拧眉,道:“你说王月臻?”
韩序棽趁着王月臻正专心致志地与别人行酒令,便将酒杯置于韩序楚面前,怪里怪气道:“妹妹喝不喝酒?”
韩序楚的眉头顿时拧得更深。
韩序棽又夹了菜到碗里,道:“那妹妹吃菜?”
韩序楚陡然觉得浑身的寒毛竖起来了。
入夜,苏蕉接受韩章氏的安排,暂时住到了韩序霜的院落,好意是让她与“大姑子”联络一下感情。
韩序霜所居的院落名曰“清净居”,屋如其名,很是清净,坐落于韩府较偏僻的位置。植物并不稀少,一团一团簇拥生长着,蔓延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小路径,十分素雅清幽,没有一点儿女儿家喜欢的花俏布置,倒像是个深居简出的文人所居住的地方。与韩序棽的君子楼相比,更要孤傲几分。
今日在大堂上所见,苏蕉总算是有点琢磨到韩序霜的性子,便不太敢得罪韩序霜。只因她素来最烦与迂腐之人打交道,所以这一路行来,很是中规中矩。
到了厢房之后,她与韩序霜道别,便关上房门毫不客气地躺倒在床上。站了半日,她腿已酥麻。
歇息了一会儿,眼皮禁不住跳了几下,陡然便想到韩序楚此时可能已在房中打开了那锦盒,又有些不安。于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房里漫步。
而此时芝兰苑内,韩序楚也正盯着锦盒发愁。
苏蕉送给他的,竟是一柄断剑!
折断的兵器,有几个武者能忍受得了这份屈辱?
韩序棽坐在一旁托着腮道:“怎么会这样?”
韩序楚道:“我也着实不能明白她的意图。”
“若今日在大堂之上,这东西让满朝文武都瞧见了,可就不止是羞辱于你的事了。所幸她醒脑了几分,知道这玩意不能暴露在众人眼皮之下,才特意阻碍了父亲窥视。”韩序棽蹙眉道:“不过这小丫头当真是不要命了,胆敢送你断剑,我这就去教训她一下,让她晓得年少轻狂是会引发严重后果的。”说罢便往门外去。
“大哥且慢!”韩序楚却不想将此事闹大:“她年纪尚小,不知天高地厚,此事便算了吧。”
“哪能这样算了?如若今时我不多加提点她,日后她这性子不知还会闹出多少问题?现在她是要进我们韩家的门,便要守我们韩家的规矩。你就让我这做大伯子的去好好地教训她,教她好好长长记性,日后便不敢这般放肆了!”韩序棽一掌拍在桌案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着实威慑到韩序楚。
韩序楚急忙道:“大哥息怒,此事我决意不理会了,你也切勿气恼!”
哪知韩序棽神情倏然转变,笑得古怪:“怎么,这还没过门,你便开始怜惜她了?怕我欺负她?”
韩序楚陡然意识到是被兄长戏耍了,便坐不住了:“大哥休要胡说!”
“我岂是胡说?我看今日在大堂上,你盯着她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果真是动了真情?”
韩序楚哭笑不得道:“我懒得理你。”
韩序棽嘿嘿笑道:“这小姑娘娇滴滴的,似一株含苞待放的鲜桃,你少年儿郎血气方刚,也不过弱冠之龄,一见钟情是非常合理的事!这个感觉,我懂——诶?你这是做什么!”他话未说罢,就被韩序楚往门外推去。
“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快回去陪嫂子吧,我见着你都嫌厌,真不知道嫂子如何受得了你?”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诶!”随着芝兰苑大门“砰”的一声,韩序棽的声音便被截止在外。
他摸摸鼻子,望了一眼芝兰苑的大门便匿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