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朝露未退,露珠清凉沾衣浸湿了裤腿。四周绿油油的青草间或几朵烂漫的野花,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馨香。鸟似乎感觉有些异样,展翅飞离奚落花的肩头。前面不远处就是半人高的杂树丛,树枝驳杂,一直延伸到坡底。时有岩石或高卧或浅露,怪状奇形,但都被风雨所累,失去棱角。
鸟在天空盘旋,穷其双目,寻觅异样感觉的出处……
没什么发现,鸟又飞回奚落花的肩头。不料那种危机感受紧随而至。鸟有些搞不明白,又怕说错话被奚落花嗔怪,就轻轻伏在奚落花耳畔小声地叫:“有点,不对劲吧?”
嘴里含着馍,奚落花打量脚下山坡,耳朵被八哥小脑袋上的柔软羽毛触碰,一下子痒到了心里。摆了摆头,鸟那句如蚊蚁一般的呢喃只字都未入耳。
应该就是脚下这一片儿啦,只有这一片杂草丛生,极易隐藏物体。奚落花停住脚步,伸直胳膊翘起纤纤细指,半空虚虚向下划了一个圆圈,食指一点,道:“呶,有没有就在这一片儿啦,再找不见你就死了心吧。”心里却想:我可不能帮你找,找东西得弯腰,弯腰就要撅屁股,大姑娘撅屁股本就不雅,再说你若一撅,保不准就撅得东方不亮西方亮,裤子都……嗐!别提了。
路十三心无城府,两年多囚困生涯给憋得老实巴交。没等奚落花说完,几步就窜了过去。东扒拉西找,姿势跟奚落花想像不谋而合。
好奇也不能瞅。奚落花急忙掉转身往回走。
丁老三拎着一幅暗器袋正在坡顶上张望,一见奚落花,脸上有点不自然,支支唔唔道:“那,那小子呢?”
奚落花知道三师父口中的那小子,指的一定是路十三。刚要回头指给三师父看,忽然脚下微微震颤。而且不单单只有脚下,似乎整个地面都随之颤动。二人站立的地方距离崖根最近。丁老三急忙一拉奚落花的手,道:“这里危险,石头掉下来可不是玩的。赶紧走。”
山坡半腰忽然有闷响传来,一条人影如同弹丸相仿直奔二人掠来。弹丸边跑边喊,“快,快跑!地下冒出个东西来。”
丁老三和奚落花往那人身后远远瞭望,见坡下头灰尘漫漫,隐约有一长长物体正从地下往出钻。待那物穿破灰尘露出头来——“啊唷”是龙还是蛇呀?反正不管是什么,一看气势就招惹不起,快跑吧!
师徒二人跑得比那弹丸还快。那个弹丸也没有目标,于是紧紧跟定他们两个,三个弹丸风驰电掣,向山坡的另一面冲了过去。
坡底下有一个小小木屋。人一害怕多数都往家跑,由来以久的习性。
那个长长的由地下钻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追过来。
三人止住脚步。这种事情简直太刺激啦。
刚才那弹丸是路十三。
路十三喘着粗气,听身后没有动静,扭头看了看,似乎意犹未尽,“唉?咋没追过来呢?”
丁老三和奚落花也这么想。
三个人都有没事找事的劣性。
两个年少的还起了回去看看的想法。
丁老三老成一些,认为还是通知大哥四妹一声才是。也不用找,俩人都来了,那么大的响动,地动山摇一样,谁不出来看呐。
路十三手里提溜着两面小盾子,眉飞色舞,比比划划,“俩大蛇,趴我盾子上又扭又缠,被我三拳两脚给打跑了,我正忙着擦藏天盾呢,我滴天!地底下又冒出来一个!”
“然后你又三拳两脚。”丁老三插言道。
“哪儿呀!我不跑了吗!打不过还不许跑哇!”路十三对逃跑没一点惭愧,毫不脸红。反有沾沾自喜意思。就是么,能够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人要被囚禁久了,自尊心多多少少会被磨损些个。
众人脚下又有颤动。
奚小妹忙指挥落花肩上的八哥,要它飞过去一探究竟。
八哥吓得脑袋好玄没摇掉喽,一边猛摇一边暗骂奚小妹。“早晚死你手里,你就坏吧。”
冬阿大一脸愁容,“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照这样下去谷里还能呆了么?”
“是一条大蟒蛇,挺粗挺长的大蟒。”路十三舞舞喧喧比划给冬阿大看。“反正我是不和它一般见识,现在我就出谷。”路十三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哎,你要去哪呀?”丁老三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一时半会不敢接受,追问路十三。
“我当然找师太要东西啦。”路十三理直气壮。
丁老三一琢磨,不行啊,老尼姑要舍命不舍财咋办呀。忙把手里的暗器袋在路十三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路十三扒拉开丁老三的手,道:“不比啦,等我练几年再回来找你比。”
“不是,不是。大兄弟,你看哥哥送你个好物件,补偿一下几年来你受的委屈。”丁老三涎着脸道。
路十三一听,两眼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丁老三。有点半信半疑。
奚小妹见状急忙解释,“路兄弟,这幅暗器袋可非同一般,天下无论什么暗器,它都能尽纳其中。比如你的寒蝉钺。它即不会损伤暗器刃边的锋利,更不会割破袋子漏出去。这可是他们丁家一顶一的宝贝。”
路十三显然让丁老坑给坑怕了,不信丁老三那么好心,更不相信暗器袋会有那么神奇。但话分谁讲,奚小妹讲他就信,心仪已久的女人么。现在奚小妹要说这暗器袋能装下整个天,路十三第一个就会往袋子里钻,有点儿盲目崇拜。也是,前后四五年,心思都围绕着奚小妹,已然刻骨铭心。
见路十三接过去暗器袋。丁老三大喜,陪着小心道:“大兄弟,这回还去玲珑山吗?”
路十三点了点头,道:“也罢,即然这样,我就先不去玲珑山了。”
丁老三欢喜得好悬没跳起来。早知道这小子容易糊弄、早送他暗器袋多好哇。打来打去的,多伤和气呀。事情总想得那么复杂,其实处理起来就这么简单。
路十三两眼望天,眼中精光暴长。一字一顿地道:“我先回巴颜喀拉山装一袋子寒蝉钺,然后再回来。”
“回来?还回来干什么呀?”丁老三大惑不解,兴奋之余难舍好奇。
“上次和你比的是拳脚,这次我们比比暗器。谁要赢喽,就,就……”路十三吞吞吐吐,眼角余光扫了扫奚小妹,尽在不言中。
丁老三:“你,你……”
路十三哈哈大笑,转身半拱手,也不给丁老三说话的机会,一手持着藏天盾,一手摇着暗器袋,裸着上半身,悠悠然寻路出谷……
丁老三左掌右拳,啪啪干砸两下,对哭笑不得的奚小妹道:“四妹,咱俩是不是赶紧走一趟玲珑山啊?”
奚小妹:“我,我……我。”羞答答地垂着头,一时间心乱如麻,也搞不清是忧是喜还是愁。
“这里巨蟒现身,也不知伤不伤人,不如一并躲躲,都去玲珑山吧?”丁老三又劝冬阿大。
冬阿大沉吟良久,最终摇了摇头,说:“我还想找找二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不枉结拜一场。”
丁老三心说:还找什么呀,我早找过了,安顿完你我就找二哥去了,人是没了,尸有一具。但现在也不能跟你说呀,你一激动再跟过去。
“大哥,青舌那厮城府极深,我想二哥定是被他同伙掳走了。你想啊,他目地是目曰,在洞里他还说过,要用二哥换取目曰,由此可见,二哥定然还在他们手里。据我所知,此人师父虽然死了,却尚有一个师弟,待咱们到江湖中细细访听,必能寻些端倪出来。”丁老三绞尽脑汁瞒骗冬阿大。
不料冬阿大又期期艾艾地道:“此山奇阵罗列,怪异非常。我,我还尚未参透。我想,最好去谷外寻一农家暂住,再慢慢参详参详。
丁老三见大哥非要留守不可,也不好再劝。就和大哥商定,来年的今天在此相聚,不见不散。
冬阿大点头称好。
丁老三看了看徒弟奚落花。奚落花急忙摆手道:“莫劝我,莫劝我,我可不跟你们去,我要去城里看一看昔日的伙伴。再说,再说……”奚落花背着娘向丁老三霎了霎眼。丁老三明白,徒弟是在给自己和奚小妹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自己又何偿不想与心上人执手互凝望、千里共婵娟。
八哥不识时物,尖着嗓子叫,“我咋办?我咋办?”
奚落花打算替三师父扫清障碍,引导八哥,“你找蛋呐,蛋都没了,你不找啦?”
“不找啦,不找啦,天儿这么热,找着也臭了。等我回玲珑山再下不迟。”八哥倒想得开。
奚小妹怕女儿说些让人难堪的话,忙道:“黑妞离山这么久了,早该回去了,师父怕都想急了。”
奚落花人小心气儿却高,做什么事情都想做得十全十美,听完娘的一翻话,虽然不敢辩驳,但也忍不住狠狠瞪了八哥一眼。
八哥歪着小脑袋正瞅奚落花,一见奚落花眼神不对,知道小丫头又生气啦。急忙把头一低,不敢再看。回想自己定然是某个地方做得不好,又惹恼了小祖宗。心里头不由暗暗打定主意,回玲珑山就对了,这里尽管伙食好,但提心吊胆的日子哪是鸟儿过的呀?
几人分头收拾行装,粗大笨重的是不能带了,挑捡些路上要用的东西。不一会收拾完毕。四人在谷中开阔处养精蓄锐,唠些别后关心的话,候至天黑,趁着夜色的降临,翻出谷来。
奚小妹给女儿单独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帮落花挎在肩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小巧,用紫金打造的铃铛,铃铛用红绸穿就,一并塞给落花。奚落花不解其意。奚小妹道:“你径直向西北方向,约三五里路程,那里有一个小村庄,名叫田村,田村的村头有一户人家,那家有一个老汉,姓金名百旺,我有一匹坐骑寄养在那,此马应该识得这枚铃铛,娘将马送给你,免得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此马有些通晓人性,你万万不可鞭打责骂,要当朋友一般相处才行。”
奚落花掂了掂紫金铃铛,一边点头一边想:马是其次,紫金铃铛可是货真价实,不过……“娘啊,你和我三师父骑着它多好哇,此一行路途遥远,你们骑着马多方便呐。”
奚小妹嗔道:“休要多言,我们不需你来操心。”心下暗想:傻孩子,你也不动动脑筋,一匹马俩人骑,羞也羞死人啦。
丁老三心情亢奋,面泛潮红,强自压抑心中的狂喜,暗自琢磨:落花这孩子十有八九要变成我的女儿,我这快要当爹的多少也要表示一下才对。伸手在怀里掏,掏来掏去,掏出一个布袋子,狠了狠心递给落花,道:“呶,三师父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送给你吧。”
奚落花识得此物,原来是丁老三平时教自己功夫时用的各种暗器,外面包的布袋虽然毫不起眼,但是口袋里面的东西却是山西丁家最厉害的几件暗器。这几件暗器非但是丁老三的命根子,而且还是山西丁家整个家族的命根子,几代人的心血结晶。江湖中休说有,见都没有人见过。
奚小妹知道丁老三的一些根底,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孩子呢?这要流落到江湖还了得吗?江湖之中多有能人异士,被他们得到便会精心钻研,若破解了这些暗器的秘密,山西丁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多半难保。
奚小妹要抢落花刚接到手的布袋。丁老三早有提防,一把抓住了奚小妹的柔荑。奚小妹一羞,连忙撤手,丁老三向奚小妹轻轻摇了摇头。
丁老三面色肃然,语气低沉地对奚落花道:“孩子啊,但愿布袋与你同在。”
其时天色朦朦黑,奚落花没发现娘的异常,但听懂了三师父那话,便道:“三师父,你放心,人在布袋便在。”
奚小妹听着别扭,怎么说来说去净是不吉利的话呢,便对女儿道:“花儿,你我就在这里分手吧,你向西北,娘向正南,来年的今天我们在此团聚。”
奚落花含泪点头,一肚子话无法言表,哭哭啼啼又不是自己性格,伸胳膊拥了拥娘和丁老三,刚要抱一下大师父好转身就走。冬阿大一闪身道:“花儿,不如我和你一同去田村吧。”
奚小妹道:“如此甚好。我们江湖儿女,理应拿得起放得下,大家不过几日的离别罢了,休要再凄凄戚戚,三哥,我们走吧。”转身举步,再不停留,腮边离别的泪水却蜿蜒纵横,流的已经不是一滴。
鸟蹲在奚小妹的肩头,目送惜日的玩伴和自己最讨厌的老头身影渐渐模糊,肚儿里一闷,一泡鸟屎险险又屙在师妹的肩头,抽抽答答作悲伤状,引得奚小妹泪水更加肆虐,流的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