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这里原有一座濒于废弃的旧园,因为置身长途汽车站左近,进进出出的人慢慢地多起来。但我觉得,这种判断很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在汽车站候车的时间十分有限,提着大包小包的旅人们到隔壁的园子里游荡,很可能被看成是脑子犯浑。但肯定有人进去过,并且在那里留下了某某到此一游的印记,其最大的见证就是那墙壁上的题字。某一天,有一对夫妇看见了这题字,并对着旁边的小孙子念了出来:“碧霞,我走了,这就回济南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太原逗留。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来了。太原成了我的伤心地。”这是一个伤感者的临别赠言。看着小孙子迷惑的神情,老头子对着老伴儿说:“年轻人的话。还没有哪个地方,成了我们的伤心地。”这当然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这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来。他们在每天的黄昏时分都会到园子里来散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们都无比熟悉。
园子不算大,走半个来小时就可以探遍它的每一个角落,所以进进出出的人都是随意的。而且,院墙已经一小段一小段地倾颓了,有时候人们会避开走那悬着匾额的大门,直接从敞开的断墙处进去。走的人多了,那一截截断墙就很可疑,似乎它们原本就是为方便游园的人开通的。除此之外,断墙还显示出它的另一大功用: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的眼中,园子里的风景似乎已经一览无余了。但其实还不是。因为按照古代园林的建制,曲折回旋才是它的美。穿过树木遮挡下的月亮门,可以通往后花园。那里才有最正点的风景。如果是夏秋季,后面的园子里会有开得正娇艳的花,灿烂的阳光从旁边高大的乔木的树杈间投射下来,像碎银子似的。每当暮色降临,还会有各种昆虫从隐藏的洞穴里钻出来,在朦胧的光线中,上演一出出夜的交响乐。
我的朋友就住在这园子的南边。附近有一条窄小的巷子直通他所住的那幢居民楼的门前。我们沿着这条巷子出来,从断墙处进到园子里。月光下园子里人迹罕见,但也有两三对谈情说爱的男女到这里来幽会。是幽会这样的联想把我们的时间观念打通了。我们谈论这园子的来历,朋友说,依照院子里一通石碑推断,它应该是唐代一位官员的故居。“故居”这个词语富丽堂皇,我觉得不像,应该是他的别院才好。但也不能确定。因为历史所载,那位官员虽然官至宰相,但素有清誉,他就选择这样的园子养养老,种种花草农蔬,又有什么不好?而且按照以前的城市规划,这里应该地处偏远,清幽闲雅,不失为隐蔽在繁杂都市中的一处世外桃园。那些时日,电视里整日播放着以这位官员为原形的历史剧。序幕中的重重暗影闪过,我就会想到这座濒临废弃的旧园。
它确实应该修葺一番了。和旁边的长途汽车站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是一处乡下富户的蔽旧院落。然而索性就保持这样一副姿态又何尝不好?或许只有这样的姿态才和历史本身的苍茫指向相吻合。但是后来园子被修整了,破落而将倾颓的断墙被补充了,现在它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我们在园子的附近走过,里面的风景被锁护在深院,成了难以亲近的深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