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一年以来的迁徙
以及另外的一些事
路边有灯光。还有广告牌和乞丐。那高大的写字楼开始随着夕阳向夜晚的方向沉没。我站在一个叫彭年酒店的地方:彭年酒店就在罗湖区,我常常从那里经过,偶尔一个人孤单而落寞地想一些事。还有一些时候,我沿着酒店门前的指示牌向西,去老东门——好像就是西面吧,我常常不能肯定这种判断——在我臆测的方位面前,我信心十足地走,头抬得老高;这与我在故乡不同,以前免不了有人会指责我的“傲”,但现在是在深圳啊,这是真正的异乡——有谁会注意一个陌生人的举止呢。事实上,我常会回忆那时候的一切,觉得那差不多是一种真正的生活——遗憾的是,在这种生活面前,我并没有坚持多久。
有一些日子,似乎是在十一二月间——那时候天气刚刚变凉,空气中开始流行一些伤感的轻音乐。可惜我记性差些,并且远没有那种清晰的悲观——在那种淹没一切的氛围中,我注意到有几个留着艺术性长发的青年人走过和平路口——我注意到他们中有男有女,都是些惹人注目的孩子——看不出来,他们的年纪会超过我,所以我会暗暗得意自己的心地——我感觉到他们的落魄。仿佛好久没有正式的工作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人在异乡的沧桑——幼年人身上的沧桑也是足够打动人的——有一刻,我走在音乐的下方,与他们相遇——他们从天桥上下来,背上的乐器随着音乐颤动。他们的步伐随着音乐轻轻颤动——那个女的,看起来大不过十八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么小的年纪出门——她的长相是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痕——我想她是在音乐声中想家了……
夜晚到来的时候,我仍在外面,我没有家。出租屋里的清冷是我所不能忍受的。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怕孤单。但我的活动区域有限,我已经迷过一次路。在夜晚的深圳,我是慎重的,连一次的放肆也没有。
河边滑过一些车辆。我叫不上那些车的名称。但我感觉到了车主的高傲。他们坐在车子里,身体奇异而放松。
这条河的历史也有些久了,谁知道河里藏匿了多少故事呢!有一些早晨,河里有年轻女子的尸体浮上来——这些事会惊动一大批人,并且流传很快。我听到过一两起案件,心里似吃了苍蝇般难受。那些早亡者的家属有时候出现在某段河水的尽头——或者并不是家属,只是一些亡者生前无法释怀的友人——好在他们是懂得生的乐趣的,伤感过后依旧会去过正常的生活。
沿着河走,就走到城的边界了。这时会看到一些植物园,一些种植蔬菜的田地。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些养鱼的池塘,甚至有一个水域宽广的水库横亘在视野中,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很满足。那些时候,我感到少有的轻松……
有一天我离开了城,到一个较远的地方去。我对我将去的地方一无所知。我只知道那儿应该有比我滞留的地方更陌生的成分——事实上就连这一点都错了。车辆进入一片水汪汪的地界,与我同行的友人说:就是这儿了。
那是我南方之行中唯一的一次外出——离开的时候我才把寄居的地方当成“家”了。我在外面停留了一整天,黄昏的时候回来。
那一个白昼里,我看到了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他从老家宜宾流浪到了遥远的广东。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暂时告别了这种流浪,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开始了另一种生存;我看到了他眼睛中已经淡漠下去的恐惧,但他拒绝向我透露有关他的一切,我坚持着,直到心中被另一些事情牵引,才放弃了这种可恶的追问……
那一个白昼里,我看到了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孩子。我看她的时候,她毫无忌惮地看着我,笑。我一直不敢相信她的年龄,相信了,会让我的心揪起来。她坐在我的对面,用一种成年女人的调子说,你看看你,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啊。你一定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我没说错吧……
后来,天大亮了
曾在一篇文章的结尾这样写到:“后来,天大亮了。”写下后,我特别喜欢这一句。现在,觉得它就像一个故事,许许多多情节或轻或重地掠过我的生活——可是,我只对这样一种叙述感兴趣。许多天前,我站在十八层楼的高处。是黎明前的深圳,远处形迹可疑的车辆正驰向关外。我揉了揉疲惫的眼睑——熬了一个整夜后,它变得无比松弛——有纸片飞过天空。天空中风来风往。这难以定型的日子与所有无所归依的事物相仿佛。我咳嗽了一声,回头看看我的同事们——他们同我一样疲惫。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子,湖南的。她长着出众的身材,面部表情生动。她坐在电脑旁边,也是一个整夜了——大约在夜里两点,我们吃过一次夜宵。那些食物伴着我们走过漫漫长夜——不过,当我们有所知觉,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黎明——后来,天大亮了。
老板躲在他的屋子里。有一阵子,我听到了鼾声。他的睡眠深沉,像遥远的故乡我的一位同事在无所顾忌地打着鼾,此刻,隔着三千里长路,他们的梦境何其相似——这样的联想来自我的心底。有一刻,我有一种特别的冲动,想瞧瞧他是否真正睡熟了?不过,没有过多久,他的鼾声停顿下来。我听到他拿起电话:
喂,是我,夜里加班。迷糊了一会儿,睡得不沉,真他妈困啊——喂,想我吗——我的心开始静了。屋子里的人都在劳作,没有人说话。似乎有人在思念往事,我感觉到了。更多的声音来自窗外——你知道的,深圳是一个不夜城。
我想象着这城里复杂而迷人的夜晚,有一种深刻的流逝存在于心间,但我无法说出来。那么多的人在忙啊——似乎只有我一个闲人。我记起了我出来的那一段日子——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深刻的机缘。然而,那一个夜晚,思念在到处流行啊——天亮的时候,脑子有些沉。我看着太阳慢慢地升上了窗棂——后来,它温暖地照耀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