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蓄意制造了柳条湖事件,次日清晨沈阳沦陷。日本11个师旅团侵入东北三省,日本女人特殊的行业得到特许,女人可以随军行动。东北三省在很短的时间内相继沦陷,日本在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政权,开始了对东北人民长达14年之久的奴役和殖民统治。
同年11月,日本关东军一道密令,从朝鲜,台湾,荷兰,东南亚,等国家征召诱骗来的妇女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日军占领的各地,以军需品的名义一路畅通无阻,秘密送进了指定的场所,为日本士兵服务。
1932年6月5日,农历五月初二。
甲子时,朱雀须用,凤凰符制,否则诸事不宜。
一顶大红花轿抬出了林氏庐邸的侧门,轿子四面贴着朱砂开光的凤凰符,飞翔的羽翼像燃烧着火。
亚桃一身锦缎红装,凤头绣鞋,凤簪盘发,凤凰盖头,端坐在轿内。
林氏庐邸一个丫头的身份,能坐得起红花大轿,穿绫罗,戴金饰,又能嫁到马家那样的大地主家里,也应该算是造化。
亚桃却高兴不起来,自己是代嫁新娘。代嫁也就算了,听府里的车夫说,新郎官马子文真疯了。
马子文本来是装疯,这回是真的了,疯的不认识爹娘,见人就叫爹。
马子文若是不疯,亚桃也许做不了代嫁新娘。马子文喜欢林家大小姐来着。他俩的婚事可是当年他们的爷爷,林铁托和马狮子,歃血为盟,隔代为亲,定下婚约,有文书,有信物,想赖也赖不掉。
林铁托和马狮子如今都不在世了,提及这桩婚事,林铁托的孙女,林祖勋的女儿,林凉珠,十万万个不愿意。
这回马狮子的孙子,马蓬夫的儿子,马子文,疯了,马家要走背垒(背运)了。
马蓬夫的老婆到凤凰庙求挂,说是用大喜相冲,或能消灾免祸。马蓬夫一合计,决定给儿子完婚。当日带着文书信物进了桐城,向林家提亲。
林祖勋,大家称他林老爷,是个叫得响的主,当即应允了马家完婚的请求,但是,女儿林凉珠是不能嫁过去,用大小姐房里的丫头亚桃代嫁。
儿子那个情况,马蓬夫也说不出什么,当即选了完婚之日,日子迫近,回家张罗起来。
林老爷也不亏待亚桃,像女儿一样给她置办了嫁妆。
亚桃心里不愿意,但是没办法,要是自己有娘亲,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谁叫自己是个丫头来着。偷着哭了两回,借着出府买胭脂膏子的机会,托人给鸡冠山绺子里的常武捎了信。
常武这个闷死人的犟牛,好几日了,也不见他回信,人也不见影。亚桃把心一横,厚着脸皮去找府里的常妈,和常妈明说了,想嫁给她儿子,两个人的情份不是一天两天了。让常武在半路上劫轿,要是常武不来,她见着河就往河里跳,见着沟就往沟里栽,要么就往日本鬼子的军营里闯,让日本鬼子的枪子打死。
常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两难。亚桃两岁入林府,林老爷待她如亲闺女,虽然名义上是丫头,地位远远高于任何一个下人。要是马子文不疯,亚桃能嫁过去,还真是桩好事,至于自己儿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亚桃不知道常妈给常武放过话没有,心吊着,捱到了日子,盘了头,梳了妆,被喜事婆子催着上了花轿。
兵荒马乱的,听说日本兵到处抢大姑娘,婚丧嫁娶有钱要排场也不敢吹吹打打。有婆家的姑娘,纷纷骑着毛驴,夹着包袱匆匆过了门,丫头出门不敢梳妆,蓬头垢面,特意往脸上抹锅底灰,怕日本鬼子抢去。
亚桃坐在轿子里,听见轿杆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响着,四个轿夫的脚步极轻,嚓嚓踩在路面上,轻快有弹力,轿帘跟着一上一下翻起来,一阵阵的风吹进轿子里,有些微凉。
喜事婆子提着灯笼,骑着毛驴在前面,毛驴的蹄子上包了土布,踩在路上没有声音。
黑咕隆咚的夜,忽忽悠悠一顶哑巴轿,一头小毛驴,一盏微弱的红灯笼,悄无声息的穿过桐城大街,会有人以为是鬼轿。
亚桃心里还真的希望变成鬼轿,一下子飘出桐城,和常武一起远走高飞。也不知道他在哪,下山了没有。
心里想着,急躁起来,一把扯了盖头,撩开轿帘,向外望,看见了熟悉的店铺,有茶楼子,饭馆子,铁匠铺,大车店,这会儿工夫,轿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桐城街。
店铺都死气沉沉的关着门,一切都黑央央的,看上去有些瘆人,因为月初,半个银镯子的月牙斜挂在西山顶上,星星出的密,显得阴寒。
桐城是一座北宽南窄,地势呈长三角的古老旧城。林氏庐邸居在城北,因为靠近鸡冠山,富饶的矿区,人们习惯叫北红冠,城南叫流亡地。
虽然称作城,城墙都已经倒塌,只有南城门还完好。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黑金路,笔直的切开了长三角的旧城,贯穿桐城南北。整座城三面环山,黑金路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花轿就在黑金路上往城外飘着,亚桃急切的盼着,常武突然从暗地里窜出来…
喜事婆子的毛驴慢了下来,靠近了花轿,冲轿里低声说:“到流亡地了,新娘子翻镜子。”
“过了流亡地就出城了,要检查的。”一个轿夫说。
“老爷和里头的人通过话了,直管走就是了。”叫大头的闷声闷气的说。
伪满政府实行了《暂行枪炮取缔规则》,在城南门下设了关卡,出城进城都要经过搜身检查,白天日本兵把守,晚上由伪满警察把守。
四个轿夫都是林府的人,奉了老爷的命,身上都藏着家伙,一定安全把亚桃送进马家。
亚桃的心绷得紧紧的,慢慢放下轿帘,紧张的揪紧了红袄的衣襟。常武突然在城门那窜出来和他们驳火,能得手吗?
出了南城门,就是息烽山,日本军就是从那里攻进了桐城,当时政府军虽然把守进城唯一的要道黑金路,作了抵抗,扛不住日本军的大炮,没到个把个时辰就把政府军打的溃散而逃。
常武一杆子枪或和政府军一样,拦不下四个轿夫。
亚桃一想起日军进城那天晚上的情景,还是心惊肉跳,大炮一声一声的落在地上,像天塌地陷了一样。
炕都跟着颤,窗户纸震得哗啦哗啦响,整个天顶都彤红,到处弥散着呛鼻的气味。
林氏庐邸乱作一团,有抱着脑袋缩到炕沿下的,有趴在地上的,也有满宅子乱窜的,喊的叫的,哭的,也有夹着包袱要逃跑的。好在林老爷是经过风浪的人,端着枪上了大宅门的碉楼,人们有了主心骨,立刻安静下来。
第二日,在奉天读书的大小姐突然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和林老爷大吵了一架,连夜被林老爷强行送走。
亚桃忽然醒悟,那个时候,是不是林老爷和大小姐在商量婚事,大小姐誓死拒婚,老爷开始合计要自己代嫁?
亚桃想着想着,心情更加糟糕起来,焦躁不安,惶惶的让人难受,干脆把头探出轿外。
入眼的是大片大片被炸烂的房屋,已经看不出面目了,烧黑的房梁已经断裂下来,戳在地上,门窗都烧零碎了,只剩下一截窗框挂在倾斜的墙上,半截后山墙歪斜的立着,也已经扯开了大口子。
临街店铺都成了废墟,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原来卖肥皂膏子的店铺房盖被炸飞了,折断的门楣上倒戳着,没有倒下的空墙上写着大字:“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一溜写出老远。
亚桃白日里曾见过的,闭着眼睛都能想出这里的模样。常武突然从烂房子里窜出来就好,一枪把喜事婆子的灯笼灭了…自己钻出轿子就跟他跑。她感觉心里像长了麻,毛毛躁躁稳不住心神,一个劲的往上翻腾着要呕吐。
废墟里静的连一只蚂蚁都没爬出来,亚桃掐着脖子呕了两下,呕不上来,难受得眼泪要下来了。抬起眼看远处,那是日本军营,新建的房舍,四周拉着铁丝网,还有一个很高的炮楼,上面插着旗子,亮着探照灯,照的四周像白昼。旁边建了一个仓库和油站,还建了一个四红馆,现在正在建汽车站。
亚桃直直身子,使劲的往日本军营那边望,汽车站马上就要完工了,稀稀落落的还亮着灯光,房子上了盖,劳工们还在干活,都是被抓来的百姓,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偶尔有日本兵叽里呱啦的吼叫声,很瘆人。
亚桃心里又乱又恨起来,常武是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的,这里太亮了,人一出来就看得见,开始问自己,要么自己跳轿逃跑?四周黑的跟锅底似的,往哪跑呀?
“过城门了,新娘子快盖上盖头。”喜事婆子骑着毛驴凑近,拉下了轿帘。
四个轿夫轻轻呼应了一声,亚桃感觉轿底有响动,用脚尖踩了踩脚下的红绸,有硬邦邦的东西在红绸下。
她好奇的掀开红绸,看的心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