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听着身边护卫的话,目光落在汶城城楼处,看着那抹白色时而随风摆动,思绪却莫名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喜欢穿着白衫的男子,那个笑起来总有一些悲伤的男子,那个曾经在北楚宫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我皇嫂的男子,那个在碧落阁里无比绝望的男子,那个在淕都长街异常凶狠的男子,那个在萧默坟前悔疚的男子,此刻,真的就这样去了吗?
望着那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孤寂的白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间就觉得有些疼痛了起来。
“杀!杀啊!”
“冲啊!冲!”
“……”
砍杀声传来,震耳欲聋,令我回神。
视线从城楼上的那抹白色移开,往城楼下望去,我这才发现,淕军的先锋人马有部分已经顺着木梯渐渐快要爬上城楼了。
曾森陈寻身先士卒,跃马前冲。
只见他二人脚轻点地,眨眼功夫,便已跃上了数丈高的城楼。
刀光乍现,血光迸溅。
阻挡淕军攀上木梯的黑军被曾森陈寻二人一一斩杀,一时之间,汶城城楼之上,一片鬼哭狼嚎,惨呼连连。
守在城楼上的黑军似乎先前根本不曾料到淕军会在今夜发动攻击,如今看见处处是敌,早已不辨东西,军心大乱。
我愣愣地望着远处的城楼,看着不断有尸体从楼上坠落,然后鲜血渐渐地弥散开来,一点一点地染红原本黑青的城墙,心中突升一股悲凉,不可言说。
那些兵士的面孔在我眼中变得模糊,冷汗从我额头涔涔而下。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冬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划痛了我的脸颊。
面前永无穷尽,不断变幻的兵士的脸,模糊苍茫得有如梦幻。
“倾举国之兵,以及生生世世偿不尽的杀孽,换一人笑靥中的平和绝韵……”
我想起莫言在点兵楼上说的话语,心中猛颤。
如果,眼前这无尽的杀孽和遍地的尸骸,都只是为了莫言话里那一人笑靥中的平和绝韵,那该是何等凄悲的一件事情?
黑军颇为顽强,仿佛他们一个一个都毫不惧畏死亡,所以即便曾森和陈寻二人已攻上了城楼,但一时之间,却仍是难以将汶城完全拿下。
激烈而残酷的战争,从午夜一直持续到凌晨。
天将明时,酝酿了一夜的大雪终于从天而降。
汶城城楼的大火慢慢熄灭,在青冥的曙色中冒着残破的黑烟。
曾森和陈寻在城楼上砍杀了整整一夜,但那些身着黑色战甲的黑军却仿佛永无穷尽一般,任他们二人如何拼了命地奋力厮杀,却仍是不断地自城中涌上城楼。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那远处不断交叠的血光与刀光,看着曾森和陈寻二人身上溅满的鲜血,忽然觉得似有无穷的罪恶感向我扑过来,令我喘息维艰。
天地混沌,一片茫茫。
雪花不断地飘下,凝固了前一刻还滚烫的鲜血。
当天色渐渐亮起来时,我才发现,在山坡下,在汶城的城楼下,竟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
尸骸遍地,残剪断戟,血流成河。
遍地血泊令我有微微的眩晕。
我看见漫天飞舞着的雪花似乎也映照着血色。
原来以往所想到的画面,当它真实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时,还是会令我觉得心惊胆颤,还是会令我觉得惨不忍睹……
厮杀,还在继续。
城楼上的陈寻和曾森,经过一整夜地奋力拼杀,体力已经透支得厉害,每一次落刀都已不似之前那般地利落干脆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盘旋,然后落下,就像一直不断涌上城楼的黑军一样,仿佛永远也无穷尽。
我愣愣地盯着城楼的方向,不知道陈寻与曾森二人还可以坚持到几时,只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慢慢地沉落一般,那种莫名的感觉让我身不由己地颤抖。
“夫人,这雪势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先回马车里待着吧……”身边的护卫一只手为我撑起了伞遮挡风雪,另一只手指了指离我们不远的车辇,轻声说道。
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战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
我转过头来,看清说话的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为我撑伞遮挡风雪的护卫,不过只是一个模样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男孩。
第一眼,我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厌恶。
待我彻底看清他的容貌,他的怨气已刺痛了我的肌肤。
他有着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眉宇间还稚气未脱,脸上却显出了一股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
我不明白他为何用这样的一种眼神看我,但是直觉却告诉我,他对我有着深深的敌意,尽管他此刻还在为我撑伞遮挡着风雪。
我沉默地望他一眼,正要拒绝他的提议。
却也就在那时,一声惊呼自我身边响起,截断了我还未出口的话语……
“快看!是曾将军!曾将军摔下城楼了!”
难以置信的惊叫,瞬间吸引了山坡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怔了一下,当听见身边骤起的声音时,第一眼,我只从那年轻护卫的脸上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当我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楼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城楼上竟已只剩下了陈寻一人在独自奋战。
城楼下原本进攻有序的淕军,像是忽然之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方寸大乱。
再定眼一眼,我这才看清,原来城楼下的淕军突然混乱,全是因为那楼下那一抹骤然多出的天青色。
天青色,是淕军将领铠甲的颜色。
原来,就在我刚刚转头望向那年轻护卫的瞬间,城楼上的曾森经过整夜的砍杀,已经力不能支,被一涌而上的黑军步步紧逼,最后退无可退,坠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