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和小虎是两只普通的管家狗。事情的经过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初期。小熊是我们家养的管家狗。有一天，我父亲到十二都集市去卖柴，有位老伯拎了一只篮子，里面有三只小狗，没有人要，打算拎到野畈里放生了。我父亲看了一下，把其中一只小雄狗捉来了，后来取名叫小熊。小熊很听话，富有人情味。人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晓得话的意思，人的手势都看得懂。我家在姚廊坞口，是独门独户。白天我们都出去劳动时，留下小熊管家，它从来不远离家门。离家三十五米左右是一条小路。路上有没有人走过，只要听小熊的叫声就知道了，路上行人，距门有一百米的地方，它叫三声，约五十米的地方，叫五到六声，到了家门前的地方路上，它连续不断地叫十多声，不叫了，说明是过路的人，如果越叫越响，说明这人走到我们家里来了。到了我们家里，你要马上坐下，它就离开你七到八米的地方，坐好看着你，过歇叫几声，如果你在我们家里，东张张，西望望，它叫得很凶很厉害，如果你一动，或拿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家没有人在，它就在你小腿上咬住不放，如果你到灶头间去东张西望，它当你是贼，跳过来咬你的脚。如果我们人在，有人进门来，只要我们讲一声：“是客人，不叫！”它就不响了，客人坐下，它就离你七到八米的地方睡好，双眼盯牢你。如果你不声不响拿了东西走了，它就跳过来，把东西咬住，拖回来。只要我们讲一声：“是客人，是借借的，放掉”，它就放掉了。或者说：“是他们的，是来拿回去的。”它也就放掉了。如果你闷声不响真的偷了就走了，它就咬住东西拖回来，拖不回来，就跳起来咬你的手、脚。最后我们出去夺回来。小熊看到我们把东西夺回来了，小熊对贼呼——呼——凶一通。
有一天，天色快要晚了，鸡还没有进棚。这时，从我家房子背后的山上来了一只野兽，把我们家的一只母鸡咬去了，拖到屋背后的山上，那时屋背后山上的杂木、小竹密密麻麻，一、二丈高，小熊钻上山去，把母鸡夺了回来。它把母鸡咬到母亲面前，放在地上，母亲知道小熊是不咬鸡的，它嗡嗡地叫，回进回出的走，它是要母亲去看，领母亲到屋背后的茶树旁去看，鸡毛从茶树旁一直跌到山上杂木、小竹旁，从野兽那里去夺回来的。母亲表扬了小熊：“小熊乖，是小熊追到山上去夺回来的。”它听了，知道母亲在表扬它了，尾巴摇摇，到门旁窝里去睡了。
小熊从来不跑来跑去到别人家里去玩的。那时，姚家坞自然村有十多户人家，离我们家约一百米路，那里有六、七只狗，它也不跑去玩的，姚廊坞出来的狗，一般也不到我们家来玩的。经过我们家门前，一般也走走过去了。我们的小熊从来不去追逐。
第二年中秋节，离我们家约四华里的周公岩管毛竹山的山庄里，有一只母狗叫小虎，有一天下午一、二点钟时，它从山庄一直走到我们家门前，看见我家的小熊，摇着尾巴走过来，原来小虎是在发情，当即就交配。我们晚餐是番薯，小虎是小熊的新娘，也给了它两个。小虎家我们也经常去。它家的主人叫瑞祥，他的妻子叫菊，瑞祥有个弟弟叫小祥。小虎也认识我们，我们每次去，它总是摇着尾巴欢迎我们，见我们总是亲亲昵昵的。所以，它到我们家，也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小虎也是一只很好的管家狗。吃好晚饭，约过了半小时，小虎回家去了，小熊送它回去，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至少送了二华里路。
第二天上午小虎又来了。中、晚餐都是在我家吃的。晚饭后，小熊又送它回去，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我们每次到周公岩山庄去，小虎总是亲亲昵昵地摇着尾巴来迎接。菊说：“小虎不仅是管家好，日夜管毛竹山，也管得很牢，白天只要听到有人砍毛竹，小虎立即跑去看，它远远地嗅得出是不是毛竹山的主人，如果是主人，它就回来了摇摇尾巴，要是偷毛竹的贼，它就跳起来叫，我们就知道有贼在偷毛竹了。我们家多数人出去夺毛竹，小虎也一起夺，偷毛竹的人就要打小虎，我们就指挥小虎去咬，最后，贼就逃走了。如果是夜里，听到有人在砍毛竹，都是偷毛竹的贼。它的耳朵很灵，我们管的毛竹山有人在砍毛竹，它就边叫，边追赶出去，我们也就一道追出去，没有小虎，夜里要经常出去巡查。伢小虎抵过一个半劳动力，这样好的狗难得养得到。”
周公岩山庄毛竹山主人给他们的报酬是很少的，所以生活上比我们困难，小虎经常饿肚皮。小虎怀孕后，小熊经常去看望它。到快要生小狗的日子里，中午我们给小熊两只番薯，小熊总是吃掉一只，另一只咬去给小虎吃。晚餐也这样，每天都是这样。开始我母亲不知道这情况，后来才知道一只狗的食量，分为两只狗吃，后来母亲给小熊中、晚餐加倍，小熊送中、晚餐约花了三个多月的日子。后来，小狗能够脱离狗妈妈了，小虎三日两头来看小熊。来了，中、晚餐总是我们家吃的，吃好晚餐后，小熊送小虎回去。
姚廊坞、分水岭自然村的狗来，小熊不去接触它们。小虎在我们家里时，有时它们来一群狗，那些狗如强要和小虎接触，小虎和小熊就联合起来咬，每次都是胜利的。它们来四、五只狗，也咬不过小熊和小虎。次数多了，群狗也不来咬了，从我们门前走走过去了。
在那种岁月里，多数人家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我们家一年至少有四个月要靠野菜、野果子来维持生活。人也吃勿饱，狗更加吃勿饱，我们家的小熊自己也吃勿饱，还要负担周公岩山庄的小虎。我们的小熊管家好，知道小熊它这样的困境，对小熊特别照顾，我们人吃的大家都省点，对小熊总是加倍给它。如果是大麦糊、玉米糊、荞麦糊，就给它吃两碗。小熊急急忙忙地吃好，立即到周公岩山庄去，吐出一半给小虎吃，有些日子吐给小虎吃的，小狗也要吃一些，小虎生的小狗没有一只丢掉的，说是它生出来的品种好，只只都有人家定去的，说是从小会管家。小虎生得也少，一年生一次，每次两只，顶多生三只。狗管家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品种好，而是主人训练得好。如小虎既管好家，又管好毛竹山，这是从小由瑞祥哥和瑞祥嫂训练出来的。现在小虎生出来的小狗会管家，也会管毛竹山，这是因为狗妈妈管家，见陌生人叫，小狗也叫，有人偷毛竹，狗妈妈边叫边追出去，小狗也跟着边叫边追出去，小狗会管家，也会管毛竹山，是向狗妈妈学来的。又如小熊管家特别好，这是我母亲从小把它训练好的。
小熊和小虎之间有这样的深情厚意，恩恩爱爱，确实是一对传奇式的狗夫妻。两家都是很困难的，每年都有四、五个月靠野菜野果过生活的，断粮的日子不少。我家在缺粮断粮的时候，我常常看到小熊到田畈里去吃苜蓿，苜蓿耕掉了（苜蓿是种在田里当肥料的，一般插秧前耕掉），它在田边地角咬青草吃。有一次，小熊偷嫩玉米吃，把梗咬断，把玉米的壳用嘴剥掉（是我们自家的玉米地），啃玉米吃，被我看见了，我也不去骂它，它向我看看，摇摇尾巴。我想反正是自家的玉米，让它吃几蒲。小熊知道，这是偷吃，平日里要它管牢老鼠、野猪来偷吃。我走过去摸摸它的头，并揿断较大的一株，把玉米蒲的壳剥光，给它吃。小熊我很可怜它，瘦得肋骨也突出。看它急忙一吃，就到周公岩山庄去了，它是去吐给小虎吃的。我猜想小虎一定瘦得更厉害了。有一天上午，小熊在青草地上吃青草，同时捉青蛙和蚱蜢吃。最后，它在青草地角落头的小水潭旁，捉到一只很大的癞蛤蟆，约半斤多重，它没有吃掉，也没有咬死，咬着到周公岩山庄去了，我知道是给小虎送去的。
小熊和小虎的爱情始终如一，不是一年两年，它俩恩爱一辈子。每年十月份开始，番薯可吃了，小熊和小虎渐渐胖起来了。小虎三日两头来我们家，上午来，吃过晚饭回去，每次小熊送回去的，这样有近十年的时间。
有一天，小虎也在我们家，这天小熊睡在狗洞旁边的窝里，中饭不要吃，因此小虎陪着小熊一起睡在窝里，也不吃中饭。其实小熊不是生病，而是老了。下午小虎一直躺在小熊的身边。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在地上放了四只番薯。小熊已经停止了呼吸，小虎看小熊不来吃，它也不吃，仍睡在小熊的身边，约到晚上七点多钟，小虎站起来，我们要它吃番薯，它不要吃。它在小熊头上嘴旁舔了好一会，尾巴拖落，慢慢地回去了，走到我家门前的小路上立定，还回过头来看看，然后，又慢慢地走了。
这一对，既是一对好管家，也是一对真正有情有义的恩恩爱爱的狗夫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