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走了。宋袆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坚定的去意竟有些痛,这个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男人时常表现出来的那种一无所有的孤寂或许也是她能忍受这个令人窒息的大宅的原因之一。这里是好,每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有小叔叔伴着,有绍儿伴着,学的是风花雪月,快乐的事也很多,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比不上她从未见过的那片外面的世界。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被锁在金谷园,锁在王氏的宅子,她只在路上见过几次那些平民,当然也有流民。她不想被锁着,哪怕出去自己也会变成这些流民,明艳的容貌会变得暗淡,但是她呼吸的是完全自由的空气。但她也知道相应而来的将是饥饿,寒冷,潮湿或者更多她想象不到的苦难。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心中的渴望,在现代时,她活了二十多年,日日都在音乐的桎梏中,对所有的事情漠不关心,她的母亲是她的榜样,同样也是她的束缚。所有的人都希图从她身上找到那个早逝的音乐奇才的影子,甚至是父亲和外公。她来到这里,像是一只用来歌唱的鸟儿被锁在笼子里,又或者是一个解闷的宠物。时间久了,主人自然是付出了真心待你,但她也知道,这真心就和世人养只猫儿狗儿一样,有时是看的比一些人重,却终究只是个宠物。你只要讨好他就够了,不必做嚎叫或是狂吠惹他心烦。她为了活着,勉强做了,可是却还是抵不住终有一日可以自由的诱惑。相见不如怀念,就这么走了,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宋袆这个名字,明眸皓齿的美女或者笛艺精湛的乐女从来就不是王家所缺乏的。
往豫章去的时候,王敦并没有带合欢,只带了宋袆一个人。宋袆大部分时间坐在车里看着周围浩浩荡荡的军队,天气好的时候王敦也会让她骑马,带着她看路边的风光。宋袆的马术并不好,王敦没有给她骑战马,只是寻了匹温顺的小母马给她,还叫人在前面拉着缰绳。宋袆有时还忍不住说拉着马缰走的士兵太累,让他歇歇。惹得那个年轻的小兵一阵脸红,也让王敦挂起一种奇怪的笑容。宋袆从旁人的谈论中得知了一件事,王敦这次到豫章除了镇守之外,另外还有一事,那就是迎接卫家的人。卫家的小儿子卫玠带着母亲南来,王敦此行有一大部分是为他。虽然旁人不知道,宋袆心里也明白,那卫家中恐怕还有王恬未来的妻子,那位并不被卫家所承认的私生女。
在豫章的府邸较为简朴,但却正好没了王氏宅子的压抑,别有一番情趣。宋袆住在一个曲径通幽的小院子,院门前还有一丛绿竹。王敦来了豫章就一直在外面忙自己的事,突然失了合欢的宋袆感到有些寂寞,王敦派来的新婢女很是顺从,也唯唯诺诺的,门外有士兵守着,她只能在宅子里小范围的转转,却还是不被允许出门。到了豫章,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曾经学过的课文,闲来在帛上写了“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写罢,又笑笑,这若是能留在历史上,少不得是要说王勃是抄她宋袆的句子。宋袆想,这么闷还能笑得出来,恐怕是因为想到没几日便能从此出去了,心中也就没那么烦了。她想或许自己真的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王家待她这么好,她却还是要走的,想来走了后自己也会极怀念的吧。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好东西只能选择一样,而你往往会后悔没留住放弃的那个,在爱情上就是张爱玲说过的饭粒或是墙上那抹蚊子的血。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是个以后必定会后悔的选项,却又是必须做出的选择。因为选了这一项仅仅是遗憾,选了另一项则有可能连遗憾的机会都忙没有了。但是宋袆忽略了一点,历史的伟大在于无论你做了什么努力,它的车轮总是能从你身上准确无误的压过,终为土灰。
宋袆回房时没想到今日王敦居然在上午的时候出现了,来了几日都不见他人,却在本来应当最忙碌的时候在她的屋里。刚在侍女惊讶的眼神中做了运动操的宋袆此时也立刻表现的乖顺起来,能不能走就看这几天了,她总要听话些。王敦听到侍女请安的声音转过身,手里拿的正是昨天她涂鸦的四句话,宋袆立刻心里慌了一下,王敦则遣退了侍女坐了下来,然后抬头问道:“这是你写的?”
宋袆无法回答是,也无法回答不是,只是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王敦又接着说:“洪都新府是什么意思?”
宋袆皱着眉心中想,我总不能告诉他是隋代豫章郡改叫洪州了吧。可是……宋袆只好搪塞道:“只是没事瞎写的,没什么意思,让将军见笑了。”
王敦放下纸:“你从哪来,袆儿?”
宋袆睁大着眼看着王敦,想极力忽略这个问题,王敦居然也没有再问,只是又说:“卫家的人来了,你想见见吗?那个卫玠。玉一般的人儿,走到哪都是招人喜欢的。”
宋袆虽然内心里很想见见这个倾倒天下的美男子,但是又怕是王敦试她的,只是说:“袆儿不见了,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白白的看一眼,万一没有想的好,反倒失望了。”
王敦猛地站起身:“卫家的女儿今天下午就搬来这里。你若是闷,明天让她陪你可以在附近走走,但不要跑远了,带着几个亲兵,按时回来。”说完便要走,宋袆没忍住,先说了:“大人……”
王敦回头看她,宋袆踌躇了一下说道:“天气渐渐热了,还请大人多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
王敦点了一下头,掀了门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