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属下冒犯,小姐。”钱凤的头低的更下了:“将军吩咐,如果小姐不是找二少爷……”
宋袆算是明白了,王敦答应放他走,就像王导答应放王恬走一样,但是总还会有人看着他们,他们永远无法脱离这一切。她刚才的悲伤又被此时的讽刺所击碎,她又笑了两声道:“那麻烦钱大人。”无论如何,都不再回头。宋袆闭上眼,伸手抹了眼角的泪痕,朝钱凤淡淡笑了一下。
宋袆没有想到的是钱凤竟然是带她到了一个客栈,进了里面的上房。钱凤敲了几下门,来开门的不是宋袆期望看到的王恬,但也是她一直想见的合欢。钱凤见到合欢后,便抱拳告辞。他一转身离开,宋袆便上前抱住合欢道:“合欢,我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合欢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稍微推开了她一些道:“小姐,有人……还等着你。”说罢将宋袆让进屋,宋袆跟着她一边往里面的套间走,一边说道:“二哥哥就二哥哥嘛,还有人,合欢你弄得这么神秘干什么?”
走进套间,宋袆看到坐在桌边喝茶的人,立刻僵住了,刚才高兴地神色也凝固在脸上,渐渐消失。合欢向那人行礼后,匆匆退出了房门。宋袆站在那里,不说话,坐在哪里的男人叹了口气道:“袆儿,抱歉。我不是你期待的人。也许我确实有些多虑了,你可能见到他会更高兴。”
宋袆看着男人站起身,走到自己身边:“但是我不得不来。”那声音,温柔的停在宋袆的耳边,让宋袆无法动弹:“我很担心你。”
“茂弘叔叔……”宋袆觉得声音发出的太困难了。支离破碎的让她自己都难以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现在还是要叫我茂弘叔叔吗?”王导还是那么有耐心,如同初见时的让人几乎融化的温柔,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要不顾一切的投入的温柔:“我记得当年你只有这么高的时候,就说我是茂弘哥哥,不是叔叔。”王导比划着他初见宋袆时的高度,言语之间似乎回到了当年。宋袆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让疼痛挽回自己的理智。王导是她身上的一个伤口,每每折磨的她辗转难眠,却又舍不得愈合,生怕是长好了以后就忘记了。她从来面对的都是他的若即若离和远远的温吞。从来没有如此靠近他的温柔,她无力抵抗,却还要挣扎。她几乎咬的唇都快出血了,王导那修长的指抬起,轻轻拂过她的嘴唇,让她不由得一抖,松开了牙关,王导轻柔的声音又漫延过来:“叔叔就叔叔吧,别咬坏了自己。你不是小孩子了,还不知道痛吗?”
不能叫他哥哥,叫他哥哥,死去的王悦算什么,三年多来,捧着花束给自己希望的王恬算什么?她只要一开口叫了“茂弘哥哥”,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宋袆算是什么?真的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她以为自己这么叫了,王导就真的能与她如何了吗?她对他的缱绻情深藏在那么深的心里,还是被他的妻子察觉,无休止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甚至让那个风清月白的少年为此而死,那个少年是他的儿子,他最爱的长子,他为何可以这么平静的面对自己,面对一个间接害死他儿子的人?
但是无论宋袆怎样坚持,却都还是被王导下面的话击的溃不成军,他说:“袆儿,你长大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过你长大的样子。我那时候跟自己说,我一定舍不得袆儿嫁给别人,生怕别人没法子照顾好我的袆儿。所以,我来了。第一次放下所有的公务,没有理会任何人说了什么,我骑马从建邺赶到豫章。这可能是一生以来最疯狂的一次,但是我觉得很值得,袆儿。我赶上了。”
宋袆被击败了,她承认她被击败,并且丢盔卸甲,甚至连逃的力气都没有。她手中的行李掉在了地上,她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扑进了王导的怀中,开始大声的哭,哭的肝肠寸断,仿佛要把昨天的委屈,今天离开时的心痛全部哭出来,将心肺也呕出来才罢休。王导没有像往常一样矜持有礼,他伸手抱住了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只是一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便让宋袆哭的更厉害。王导身上是刚刚沐浴过的味道,还有着某种植物的清香,靠近了才感觉到他垂下的发梢还湿着。他一向爱干净,这一定是刚到草草沐浴后,自己便来了。她无法欺骗自己,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看到他疲惫但欣喜的神情,看到他暗淡的眸子瞬间扬起的光彩,看到他经过了岁月的面容却还是让自己心动时,她就知道她注定了失败。
她自己都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睡过去。只是在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点起了蜡烛,王导怀里还抱着她,看她醒了便轻轻笑道:“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晚饭吧。一天什么都没吃,会饿坏身体的。你往日一天要吃三顿的,今天只喝了一点稀粥,怎么能行呢?”
宋袆的脑子渐渐从混沌中清醒,她喝了一点稀粥的事应该只有那个侍女知道,最多也是汇报给王敦。而王导却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心有些凉,道:“茂弘叔叔,将军早就知道你要来了,是吗?”她本以为是他听王敦说了自己要走的事,才来的。但是现在想来,王敦在这里放走自己,然后由王导再来劝慰她,绕了一圈,她或许还是要回去的。而他们也似乎笃定了自己会回去。这么想着她再次重复道:“是不是,是不是将军早就知道你要来。”
“这很重要吗,袆儿?”王导的声音中也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急切:“我赶了很多天的路,今日一早才勉强没有错过你的离开。难道这都不能挽回你的心意吗?你不喜欢住在宅子里,我们给你安排在别的地方,在山间的别墅或者是园林。只要袆儿喜欢,你要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只管自由自在的吹笛子,生活,开心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