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出什么样的戏?”筱妍问,一边心里暗自纳罕,容均竟然半天都没有出声,眼神一转,就见他盯着台上眼睛也不眨,便顺着他的目光朝上一看——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几个戏子正在搬抬些道具之用罢了。
“……是《梅龙镇》。‘玉兰春’的曲目向来是不能自己点的,都是他来安排。”见筱妍依旧听得如堕云雾之中,便简略概括,“这出是民间戏言明武宗朱厚照微服出游之事。”
“——还是件风、流、韵、事!”孙文杰接口。
“是个生旦合作的曲目——已经上场了,看吧——”潘瑜道。
台上之人或大步踏行,或小步蹭移,偏又和着锣鼓之声,一行一动既像是规刻好的,又似自由随意而作,似规矩又似洒脱,同先生说的那句“戴着镣铐舞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演朱厚照的生唱的几句筱妍也不觉着如何特别,不过是说话转几个弯罢了,当“玉堂春”开口时,筱妍才明白了什么叫字正腔圆。曲调婉转曲折,字疏腔繁。颇有种百转千回的意味。名旦果是艳压群芳!
台上人唱着——“在头上取下了九龙帽,避尘珠照得满堂红——”
这时孙文杰压低了声音,“你们说这皇帝微服出游,怎么化名儿啊?”
“无非是黄三爷黄四爷一类,他本人在族中排第几就叫黄几爷……”弗儿说着自己倒先笑了出来,“这么多年的戏文评书都不见个新意点的。若是路上碰着了,大家一问——只要听着那人身边的人答‘我家老爷是黄(几)爷。’那也就不错了。又或许身边还带着一批黄少爷什么的,哪还‘微服’的起来。”
“你听谁说的?”筱妍用口型问。
“临街的说书先生啊。”弗儿忙用口型答。
台上的“玉兰春”唱道,“见此情好似入梦境,真龙天子到房中——”
“若是真有什么人想要‘微服埋名’的话,若是有心,取的名字又怎会与原有名姓或是身份相关,若是无心,便是戏耍他人,权当猜谜,更别提什么‘微服’了。”潘瑜道,“再者真正的‘微服’之人又如何会自曝身份?——戏文评书之谈不过以娱众人罢了。”
“嘿……我说,你们安静点儿!”后头的一个老大爷瞪了过来。潘瑜赶忙赔礼。
戏毕,有小戏子前来讨要赏钱——正是方才扮作朱厚照的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均向众人示意,便带着银钱走向那位戏子。
因赶得急,戏子脸上的油彩尚未洗净,眉心一道红印还在,眉眼也不似平常,看不出原先的样貌。本以为容均给了赏钱便可回来,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再一看,谁知两人竟是旁若无人的聊上了——哦,旁边还坐着个老青衣。这老青衣是这戏班原先的台柱子,后来“玉堂春”来了以后也就差不多进了冷灶,有种“新人换旧人”之感。而这人偏偏又是个痴的,也因为她一行一坐都似戏中人才成了原先的台柱子,可是现在没了戏目,只一个人成日倚着廊柱也不知想什么,要不就是慨叹几句有的没的。
见两人仍没有结束交谈的架势,而这里晁艺已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前去催促。
还没到近前,就听那老青衣幽幽地唱道“——晋代衣冠唐代曲,今人面目古人心……历史清浊遐迩一体,今古忠奸时到循环。”嗓音虽是优美空灵,但配上这样的语气却有种游魂之语,令人毛骨悚然——也难怪会让“玉堂春”顶了。
筱妍唤了容均,正听着他们正在聊《大保国》的李良封锁昭阳院一幕争论不休,也只能就此打断他们喊容均回了席上与晁艺告别,众人又闲聊了片刻方各自回去。
自那日各自别后,一连数日平静无波。筱妍和容均照旧上下学堂——只除了近日来容均颇有些心神不定,几次夫子喊他回答问题都在神游,弄得连夫子都多颇感诧异地看了他两眼。
二月十二,春闱的最后一天。
一连紧绷了数日的金陵百姓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不仅仅是参加科举的士子们。每每科举之时,总有精明的商家在里面发现无限的商机——赌今科的状元或是科举前三甲。也正因为如此,坊间对百姓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关于科举的事情,比如今年的谁谁当上状元的可能性比较大,谁谁谁才学特别好,有望进入前三甲,又比如谁谁颇得考官青眼……因为明白了、了解了,这科举倒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观梅轩景色之美非言语能绘。暨国科举第一之人,规定其长相不可貌似无盐,应貌若宋玉之流,方可于梅花初开之时进入,选取其中最美的一支。古人所谓“探花”就是如此,这也就是为什么古时有时候探花比状元还要受人喜爱。今人也多盼着得见新科榜首之颜。
暨人崇文,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暨国自开国百余年来,商人也着实不少。但自从三十年前一个沈姓商人,也就是暨国第一富商沈嵘的父亲发展了暨国的文化产业——这也使得路人经过茶馆酒家之时总能听到有人在吟诗作对,或讨论经学文章,亦不乏胸有大志的年轻人共议天下大势,国计民生。暨国的崇文之风也愈演愈烈。
暨国原也是同岐国一般,百姓慎言的。
建初元年初,李言和,洋佳真人之父,上书女帝令布衣之人广开言路,并阐明要害。初,帝留中不发心有异动。后来也不知是谁把这消息透了出去,群臣共参李言和俱言此乃动摇社稷根本之举,驳斥祖宗之先法,有违礼制。后期,女帝力挺李言和开言路之举,然朝中大臣多有不满。两个月之后,以靳松、蔡广为首一批官员揭露李言和同敌国将领互通书信,有意谋反,遂腰斩于市,举族流放。
又两个月之后,御史于市集中听闻蔡广及朝中一批官员在任部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女帝震怒,命人暗中查证,俱属实。又令这批官员前往宫中暗示其招供,竟无一人承认。帝甚是失望,命刑部即刻看押,最终一行人等斩立决至终身监禁不等。是为建初年间最大的案例,牵连者甚众,是为女帝最为铁血的一次——这次事件又称之为“建初大清洗”。——同年,筱妍之父萧固迁左相。
也就是这件事后,民间生活才得以改善,渐渐地讨论朝堂选官之事才多了起来。
筱妍原以为容均是因为在朋友身上押了宝,又担心他们会落榜才如此心神不宁。一番劝慰之后却发现毫无用处,容均也只是稍微扯了下嘴角回应她。
又十日后,发榜。
彼时筱妍正在阁内看书,突见弗儿奔了过来,觉得有些好笑。一问才知,今日发榜。晁艺、孙文杰、潘瑜都算是她们的朋友,关心一下也是应当。早些时候,弗儿知道了发榜的事情,就使了些银钱让人帮忙去看看——晁艺第二,潘瑜高居榜首……而被众人一直看好的孙文杰竟是落了榜——弗儿这才奔过来有了这一幕。
……看来……今年又爆了个冷门啊……筱妍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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