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寻情住进客栈里，无意遇见昔恋人
仁王院的梅庄马戏班在宣平坊的学院内有15间厅房供学员练功、调嗓。这些学员大多是穷人的孩子，还有那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不幸人家，或有难以维持生计的人家卖儿卖女来的少男少女，她们白天为陈家干杂活，晚间学戏。学戏期间只管吃、穿，每年只发几吊钱作零花用，3年才能出科。学戏非常艰苦，知情人目睹了她们的生活感叹说：“不是学戏，而是打戏。”“打戏”是民间培养戏曲人才的一种组织形式，学戏必须三更灯火五更鸡，稍有懈怠师傅们必以严打相惩，用皮鞭、板子，常打得学徒皮开肉绽毫不手软。因此，办戏班也叫打戏班。陈家的学徒演员学戏期间非常苦，特别是这些孩子不识字，背不熟台词，唱不准戏调，轻者罚站、罚跪、罚熬眼，重者遭到戒尺打、皮鞭抽。仁王院的子弟分为坐部、立部、小部和男部、女部。坐部正常是优良演员，乐工卧在堂上吹奏，舞者大抵为3至12人，舞姿高雅，用丝竹细乐伴奏；坐部是个别演员，乐工立在堂下演奏，舞者60人至80人不等，舞姿雄浑英武，伴奏的乐器有饱和锣（即金钲）等，音量巨大；小部为儿童演出队。此外还设有舞部，他又分为文舞和健舞。演员学戏虽然吃苦，也训练出了一些功底过硬、技艺精湛的名演员。仁王院里，就出现了玉鸿这样的长相漂亮，嗓音甜美清脆，身段动作优美的名伶。她在舞台上走碎步、柔软的衣褶清晰地显现出如波浪般的细纹，好似风刚刚吹过一样。
玉鸿因色相出众，聪慧貌美不凡，受到不少王公贵族的青睐，都请她引入游宴席间作陪侍。有一次宴饮酒酣之际，宾客都借酒自言心上人，如不确实就罚酒。当轮到玉鸿说时有人戏弄她说：“你心上人多，不要说准就是谁。”玉鸿脸一沉，嗔道：“这叫什么话，心上人只一人而已。”便起身举起满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晏几道！”满座宾客大惊，相顾而视，以为她无所隐避，以致于如此诚挚笃厚。叔原知道后仰天长叹说：“淳朴时政民风，难道非男子汉大丈夫吗？为何不能尽力保举一女子，而忍心辜负她呢？”说罢又作诗伤怀：“只愁世少黄衫客，李益终为薄幸人。”仁王院的姐妹聚在一起常谈到心上人，有人问玉鸿说：“你心上人是谁？”她看到室中有张一丈多长的几案，于是饱蘸笔墨在几案上大书“晏几道”。
叔原自从在陈家大院向陈君龙献诗词与玉鸿见面后，经常会来到这里看戏。见玉鸿在筵席上为客人献艺，她换上了精心挑选的舞衣，依然是蓝色，光颜色就深了几分，琳琅满目的饰品就不用说了，袖子上也多出了一条长长的丝带，配上繁复绚丽的头饰，身形流转间自然的带出了一股子娇艳之气。玉鸿提着衣袖走到正中间先拜了一下，她见叔原已经站在了屋内，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有所失态，但双手还是忍不住的颤抖，幸好，此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筵席主客人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异状。叔原就那么站在那里，还是以前一样的温柔，见到玉鸿时也有不为人知的一动。玉鸿见了顾不上伤心，她和叔原没什么机会可以说话了，偶尔对视上目光彼此也连忙躲闪，生怕被别人看出什么破绽。她躲开叔原的目光，然后说道：“这首词是晏相公的，词名叫《玉楼春。东风又作无情计》“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她这一唱当时就让客人惊呆了。
叔原也很吃惊，虽知道玉鸿在“怡红楼”里演艺精湛，之后她的技艺肯定大有进步，但没想到在仁王院里能进步到这种地步。若说以前的玉鸿只是唱得好，那现在的她就已经不仅是技艺的问题了，她已经完全唱出了词中的灵魂，就算是不了解的人听了也马上能体会到这首词中要表达的意思，这样的唱法，已经可以传神了。就更不用说她的舞姿了，此时的玉鸿带着动人舞姿的余韵，嫣然一笑，竟显得那么的勾动人心。主客见了此番情形，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这天下午，陈家大院突然闹腾起来，两个家丁连拖带拽的，将玉鸿拉到院子里，吊在院子的皂荚树上。陈君龙吩咐家丁说：“她什么时候应承了，就什么时候放她下来。”说完转身进了里屋。陈君龙刚进屋，员外婆便起出来，解开绳子，把玉鸿放了下来。陈君龙在屋里听到响动，急忙走了出来，见员外婆放下玉鸿十分恼怒，喝令家丁再把玉鸿捆绑起来，玉鸿听后拨腿就跑，眨眼功夫便冲出了陈君龙家的高墙大院。陈君龙连忙带着家丁追了出来。玉鸿像只燕子，不一会就跑进了东鸡儿巷，转向为西鸡儿巷，进入另一十字街，在榆林巷消失了身影。原来，陈君龙家财万贯，他老婆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年过半百的陈员外连个后人都没有，他见沈廉叔“怡红楼”里的玉鸿姑娘漂亮，沈廉叔因词曲诋毁朝臣，犯了官司，无力经营“怡红楼”的业务，便花高价把玉鸿买来，要纳她为妻妾，玉鸿不从陈君龙就以暴力相逼。叔原来到陈家大院听说此事后非常吃惊，暗暗为玉鸿捏了把汗，于是也顺着玉鸿逃跑的路线，寻找她的踪迹。叔原带着张采萍四处打听玉鸿的消息，他借问怡红楼的姐妹，都摇头摆首表示不知道。
叔原寻找玉鸿的踪迹走了一天，到夜晚见街上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皆鲜衣绣帽，服色各异的男人们出入燕馆歌楼，拥姬抱妾，到幽坊小巷冶游狎妓。叔原被这种气氛感染，他找了一家客栈进去，来到酒楼占个阁子围着桌子坐下来，叫上几个小菜几瓶小酒，叔原累得很，手撑在在桌子上套啦这脑袋休息片刻，待酒菜上来张采萍忙给他倒上一杯，让他喝点提神。叔原凭栏望时，见烟花巷两端都有木栅，木栅门口立着彪形大汉。荧煌灯烛下，浓妆艳抹的女子三三两两在门前、栏杆处勾引男人。有的妓营门户大型，迎门的板凳上并排坐着许多年轻女子，一个个粉面朱唇，迎街卖笑。一个锦衣皂袍，头带漆纱帽的汉子，在妓院门口打量了板凳上坐着的几个女子后，见都是低等的俗物觉得没趣，就“噔、噔”地径往楼上去了，楼上立刻有妖声娇气的女人热情地招呼他进屋里。叔原看得真切，不禁春心萌动，竟脸红心跳。
掌柜的初见叔原衣着华丽，还当是大买卖上门了，如今却见他只要一间陋房，心里难免有点不舒服，叫了小二领着他上楼去。小二开了门让他进去，自己站在门口，笑呵呵地对着叔原说：“客官你们先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我。”采萍把他打发了关上门，一看屋里的情形，一间房只有一张床，二个人还有个是姑娘，看来今夜是睡不成了。叔原本想让她睡床上，说自己打地铺，但是采萍心疼他说道：“少爷，你哪里睡得惯地上？与其明天闹腰疼起不来，还不如现在你去睡床；我是吃得苦的下人，有的睡就很不错了。”说着就把叔原往床上推去，自己则把两条长凳子并在一起，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凳上睡了起来。二个人都是累极了，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这晚夜深时，外面静得听不出人声来，有个蒙面的黑衣人摸黑凑到了叔原所在的房间外面，只听得交头接耳声后就从纸窗外插进去一支迷魂香。采萍是个警觉性很强的人，听得有人在门外悉悉索索不知干着什么勾当，睁开眼睛观察着，见到纸窗那里的香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几步上前将其掐灭，然后退到床上叔原边上，一个身子就扑到他身体中，嘴里大喊着：“小心！”，瞬间只见一枚飞刀贴着她的耳根飞了过去。叔原惊醒了，翻身而起追了出去，等他开门出去就只见到一个迷糊的黑色身影，在烟花柳巷中消失了。叔原惊出一身冷汗，捂着撞在桌角的手臂“嗷嗷”叫唤着，房间里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好一会叔原才喃喃道：“这种地方闹鬼，没有一点安全感，天亮了我们就走……”他痴呆地躺在床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的流起泪来，采萍忙拿出锦帕给他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叔原这时全无平日的神气。半夜里他憋着要大解，采萍一听叔原说要上茅房，赶紧上前扶着他出门拐向茅房去。叔原惴惴不安地走了出去，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道：“看来，追求真正的爱情难啊！”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微亮，叔原拉着采萍走出客栈，突然听到一阵悲怆的箫声，似乎要把人给吹哭了一般。那箫声是从对面的房子里传来的，旅馆的人都陆续起床了，正在收拾院子准备早餐。采萍开门时却见一人背对着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长萧兀自吹着，那人听见开门声，顿了一顿便回过身来。只见她长头发梳成一束在头顶绾成了一个蓬松的髻，只留着额前几缕青丝在晨风中飘扬在眉前，清秀的脸庞虽不施粉黛，脸颊处一抹绯红却浑然天成。这女子穿着一件月牙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条红线绣成的梅花缎带，左边挂着一只绣着鸳鸯鸟的荷包。叔原见这人模样竟看得呆了，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来。这女子见有人开门，见了叔原巧笑嫣然，微一欠身道：“打扰诸位还望包涵。”她说着微笑地看着叔原。叔原颇有礼貌的问道：“这位姑娘认得我？”女子到叔原面前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道：“叔原哥哥好绝情啊，真就认不出我了吗？”
叔原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拧着眉头使劲的回忆着，但就是找不到与眼前姑娘有关的影像，说：“姑娘怕是记错了吧，在下平日很少出门，哪里认得你？”姑娘听到这里撅起小嘴，满脸委屈的说道：“叔原哥哥你看清楚啊，我是抚州知府女儿云萍啊！还记得金怩园金怩亭的琵琶曲《燕双飞》吗？”“抚州知府女儿云萍？金怩园的琵琶曲《燕双飞》？”叔原被这句话唬得直哆嗦，左手搭上采萍的肩膀才算没有腿软瘫倒地上，他沉浸在瞬间的诧异中。他和眼前的姑娘相隔不过咫尺，云萍侧过脸来挑衅的抬了抬眉梢，嘴角微扬，梨涡乍现，右手拿着一支长萧在叔原眼前晃了两晃说道：“叔原哥哥，想起我是谁了没有呀？人家可是天天都想着你呢，你倒好，生生就把人忘了……”她说着还拿着长萧在他胸口点了点，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叔原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现在好吗？”叔原有些许语无伦次了，他仍是一脸狐疑的看着云萍，惊喜交集地向后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