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妖姬名妓扰心怀“碧落寺”里悟人生
叔原因性情孤傲,不傍权贵之门,所以官场失意,陆沉于下位,为解闷消愁他经常跻身于烟馆歌楼,在那里寻找创作的灵感,追寻青少年时期那段“珠帘绣户”的美好时光。他虽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又仕宦连蹇,身上囊中羞涩,但青楼歌妓都很愿意与他交往,以能唱叔原的新词为快乐、荣耀。他那张蜡黄的长脸盘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好像总在那里苦苦构思,使人觉得叔原风流放荡,但又文名远播。自从交上李师师后,叔原步再没有去找别的妓女了,而是隔三差五地去找李师师莺莺燕燕。在这位娇艳的女子面前,他不是一个****的文人,不希冀从青春貌美的李师师那里得到肉体的亲近,没向她提出过非分的要求,至于他需要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李师师很乐意和他交往,对叔原的文才特别的青睐和爱慕,有这么一位谈吐儒雅的老人在身边,她会得到一种朦胧的精神上的慰藉。她把叔原当作父亲师长一样看待,一个是垂垂老矣的旷代词人,一个是花容月貌的青楼名妓,白发红颜极不协调的两代人,倒是很协调地常在一起相处。
此刻,在李师师房间叔原与她一起浅斟低酌,谈笑风生,突然间外面的婢女慌慌张张进来报告:“万岁爷到了,赶快接驾!”李师师一时手忙脚乱,想叫叔原离开但又出不了门去,只好叫他钻到绣床底下去,叔原傲慢地昂首挺胸不从。李师师自从和宋徽宗赵佶有过肉体交欢后,宋徽宗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了,不允许李师师有其他的男人,否则那男子就要倒霉。李师师无奈,便把叔原劝到她后间的锦绣帐里,用衣物遮掩着,像废旧杂物似的搁置着。她胡乱地整理了一下云鬓,叫婢女撤去杯酒碗筷,便出门接驾去了。
宋徽宗神采奕奕地来到李师师的阁室,见李师师胸突腰细臀丰,光艳照人,迫不及待地抱着她,搂进他宽大的龙袍里,欲吻她却被李师师推却了:“别着急嘛!”
宋徽宗炽情热烈地抱着李师师,两人如一双野鸳鸯,好梦初浓。****笑语声不时地传到叔原的耳朵,让他不堪入耳,他被衣物遮掩着憋得难受,觉得自己太受委屈和凌辱,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作为一个杰出的词作家又太微不足道了。
宋徽宗走后,叔原颓丧地从李师师的阁楼绣房里走出来,心神不定,恍惚中心里倍感失落,为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他想到了削发为尼的莲儿,就远道而行去衡山拜访莲儿。连绵起伏的衡山脚下有个碧落洞,碧绿的溪水从后山与多条溪水汇合注入后洞,洞侧有一巨大的佛寺,取名为“碧落寺”。这里长年烟雾缭绕,香客成群,游人络绎不绝,叔原来到寺院的院落,院子北角有个朝天的大洞,洞内四周是用石头砌成的墙壁,他探头往洞里一看,被洞中的东西吓坏了,只见洞底有无数的蛇和乌龟,都把头伸向一个方位。见叔原在洞门前发愣,寺院的高僧说话了:“佛眼通天到地,全知过去未来,焉知你五百年前不是佛界的受众?晏殊晏大人的幼子为何来到这佛教圣地,参观‘碧落洞’有何见教?你在官场仕宦碰壁、在美色面前受辱,到这来需要得到什么?”
叔原觉得奇怪,我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么知道我这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和内心的秘密?他本有禅根,精通佛理,所以出儒入墨,如洪炉点雪。时至如今,归禅向佛更是支撑他坎坷余生的精神支柱。想到这里他便跪在洞门前乞求指教:“叔原自幼爱好诗词文赋,只因读书偏科,仕途失意,虽然词令写得被人称道,却落得穷困潦倒,陷入寂寞窘境。请大师指点迷津,解内心困惑,叔原晚节怎样,余生该做什么?”
“你不是喜好诗词文赋,致力于词令的写作吗?你去读读家父的《集选》,就知该怎么做。”
叔原在洞前乞求菩萨指点人生,悟出了生即苦也,凡人为欲念、声名、得失、人际纷争所累,终生追求,步步如棋,稍有不慎即苦不堪言。自己年轻时走了弯路,晚年为何不做件有益的事补救,为后人留下点什么?想到这里便脱口而说:“我想编辑历年写的词作,结集出版,将父亲的词发扬光大。”
寺院的高僧说:“不行恶,不思善,平淡清静是你的本性。你学我样坐北向南,微眯双眼,闭嘴呼吸,用口腔慢慢吐尽胸腔之气,再用鼻孔慢慢把气吸满,又慢慢吐出,如此吸了呼,呼了吸,连做八八六十四遍,做完后再告诉我。”
叔原按寺院高僧讲的去做,慢慢地吸气,又慢慢吐出,起初不习惯,一下吸得太满,又呼得飞快,慢慢地他就适应了,呼吸均匀,很舒服进进入半睡眠状态,眼睛似乎看见了很久远的事情。
高僧问他:“你有什么感觉吗?”
叔原点点头,他按高僧的指点进入状态,仿佛看见离世的父亲、母亲,还有死去的彩云、云萍、沈廉叔、夏竦、范仲淹……
叔原做完功后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了,又按高僧讲的做,慢慢地呼气吸气,但却看不见人了,耳朵似乎听见了亲人说话的声音,起初是母亲王淑媛的声音:“你出身名门官家,智商不会低于他人,没想到你会这样落拓、没出息。你不会学你父亲,从一个平民的孩子十四岁就被赐同进仕出身,在京城步步高升,得到皇帝和同僚的赞赏,有着良好的政声。”
叔原又听到父亲晏殊的谆谆教导:“我不希望你做官,你也不是那块料,但你要按着自己的长处发挥自己,在创作上独树一帜……”
叔原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高僧突然问:“你一呼一吸做了多少遍?”
叔原被惊醒了:“啊?我忘记次数了!”
“你看见仙逝的人、听到父母说的话?”
“大师,我再来,按要求做八八六十四次。”
“不必了,你起来吧!”
叔原跟高僧进入禅房,闻到了满屋的幽香,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却使人感到身心舒畅。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高僧,见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确实是世外高人。他以长者的风范亲切地对叔原说:“叔原贤弟,你不是想知道过去未来吗?欲知你该如何佛会启示于你,看你悟性能否融会贯通。”
“请指点一二。”
“天机不可泄露!你不是想见莲儿吗?她已改换姓名,法号惠思,现正在‘碧落寺’候着你呢。”
“谢谢高僧的点化!”
叔原翻山越岭,见这里千峰林影,树木葱茏,山下湖水悠悠。碧落寺由多幢庙殿组成,幢幢庙堂四角卷檐凌空,柱廊迂回曲折相通,屋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红墙绿瓦,瓦上射出琉璃绿光煞是好看。一座庭馆似的房屋,门楣两边有幅对联:“千古石存惟佛德,万方泉涌此悟真。”这天的游人稀少,冷静的山寺正符合叔原此时的心情,来到寺庙他有种宁静归家的感觉,如游子在外荡久了疲倦回到宁静而温馨的家,觉得格外舒服。他进寺院见这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寺内迎出一个慈眉善目,手持禅杖,飘逸着仙风的老尼姑对他说;“施主请进,惠思大师正在厅堂候着呢!”
叔原进禅房,檀木佛香焚烧的袅袅烟雾,弥漫庙宇,烟雾缭绕的香炉帝,莲儿身穿袈裟,丝毫不见往日的风韵,脸色蜡黄,身材比以往矮小,神情麻木:“多谢东家晏大人还记念旧情,到这偏僻深山野林里看望贫僧。”
莲儿没有了俗名,法号惠思。叔原想找回她当年的身影:“你在这一向可好?”
“我已绝了尘念,一心向归佛门,不过问世俗之事,无所谓好与差也!”
“叔原不是往日的宰相公子,而今落拓生活境况差,心烦意乱,请大师明灯照我心之黑暗,指点前程不甚感激!”
“你欲念极强,满脑的色泽光艳,俗念困惑你,使你伤心悲哀,你应抛弃杂念一心向佛,才是你的出路前程所在!”
告别了惠思法师后,叔原的精神世界已经彻底解脱,一心皈依了佛禅,把功名富贵之想,化作清净无为之业。
却说这时京城来了个旷世奇才、杰出的作家苏东坡,在朝廷官居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知制诰,被世人称赞文坛领袖、第一把交椅,当年初人制科时,宋仁宗称赞说:“我为子孙得两宰相!”当时他和弟弟苏辙双双考中进士。王安石变法时他不仅攻击新法,且攻击他的为学,说王安石学为“俗学”,讽刺他的经说和字说。王安石曾在《字说》中解释“波”字为“波为水之皮”。苏幽默地说;“既然波为水之皮,那么‘滑’字一定是水之‘骨’啰?”使对他有成见。尽管如此王还是钦佩苏轼,称赞他的文学天赋说:“子瞻,人中龙也!”
苏轼经过“乌台诗案”后,大难不死,蒙恩受宠,调回京城任高官要职,连连升迁,名气达到最高峰,文人友人都极崇拜他。司马光死后尽管有人说他不适宜当宰相,但大都公认苏的声望一时高于百官,成为当朝第一学者。许多人慕名而来,有拜访、有求教、有拜为门生等。几年前和他通信的大诗人黄庭坚也来京见他,正式拜在他的门。秦观、张耒、晁补之也都先后拜他为师,黄、秦、张、晁被世称“苏门四学士。”
苏轼自由旷达,为人豪放爽直。此时正戴一顶“东坡帽”和苏门弟子在金明池畔吟风弄月,谈笑风生。他听说叔原的词令造诣很深,超过了其父晏殊的词作,想见见叔原,和他以文会友,切磋一番新词的写作,他知道黄庭坚和叔原常来常往,就托黄庭坚去叔原家和他打招呼。
叔原自从见到莲儿,从“碧落寺”回到他破旧的家后,性情更加孤独怪僻,厌倦交流,见黄庭坚来到寒舍,精神萎靡地起床迎接他,当黄庭坚把苏轼想拜访他的意思表述后,叔原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黄庭坚这时也仕途得意,见叔原不冷不热的样子,气得青筋直冒,离开低矮破旧的晏家,愤愤地骂道:“真是一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