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高仙芝一脚蹬开李嗣业，眼睛却偷偷瞄了一眼赵成。
赵成此时万分纠结，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溃败的场面，本能地想退却。但高仙芝不挪一步，自己如何能厚着脸皮先退？况且自己能短短两年内，从一名百夫长提拔到游击将军，全赖高仙芝的提拔，这是知遇之恩。今日因若自己贪生却让主帅身陷险境，纵然逃得性命，恐怕不久也会身败名裂。赵成决不愿落得这般下场。左思右想之后，赵成决定留下，这样一则尽战将本分，二则报中丞知遇之恩，三则能留青名于世。赵成是读书人出身，颇重名节，倘有不测，也是样士为知己者死，算是死得其所了。
赵成说：“李将军，你护送中丞先退，让赵某来断后。”
高仙芝假意推辞道：“吾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李嗣业还是抓住高仙芝的缰绳不放，赵成说：“请中丞速速离去，安西可以没有我赵成，但是不能没有中丞！”
李嗣业也说：“咱也不是要逃，先避一避锋芒，再图转机吧。”
时机已经成熟，高仙芝便顺水推舟道：“既如此，老夫先走一步，赵将军先顶一顶，待老夫收拢兵马立刻前来接应。”
赵成没有接这句话，转身就指挥部下朝敌人冲去。高仙芝看了看赵成远去的背影，叹口气对李嗣业道：“快走吧。”
赵成带着最后一千唐军直扑敌军。一千人扑向十几万人，就如同一只麻雀飞向滚滚的乌云一样，相形之下越发让自己显得渺小。赵成已不再忌惮自己兵微将寡了，就算人再多点结果也是一样。他现在反倒是希望自己手下的兄弟能识时务偷偷开溜，这样便能保全一条性命，毕竟高仙芝只对自己一个人有知遇之恩，要手下的弟兄陪着一起赴死，赵成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回过头去看时，没有一个人中途开小差——这些兵都是赵成亲手调教出来的，每战必奋勇争先，当逃兵的念头估计在他们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赵成怅然地回过头，继续向前冲。箭已离弦，现在再在人员上做任何的调整都已不可能，赵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如果能用这一千将士的生命换来片刻时间，让两万唐军逃脱魔爪，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吧。
正想着，两支兵马就撞到了一起。赵成挺矛朝敌人刺去，长矛接连刺穿了三个大食骑兵，在第四个人的身体里喀嚓折断了。随后赵成弃矛拔刀，左砍右劈，溅得一身是血。他所过的一路，大食军人仰马翻，尸首相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成从第一波大食军的阵营里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来。回头一看，跟随自己的部众只剩下一半了。眼前紧接着就是第二波兵马，数量更为庞大。赵成把马刀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接着冲，不回头！”就又一头扎进了，第二波后续的人马中。
前面已经与赵成交过手的一波大食人，见赵成的兵冲阵而过，便纷纷掉转马头，杀了个回马枪，几万人又把折损过半的赵成军卷在了中心。
赵成觉得力不从心了，这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仗，他从来没有打得这么绝望、这么疲惫过。在砍杀时，赵成甚至想干脆卖一个破绽给敌人，留自己一个痛快得了。但他又狠不下心。不是因为怜惜自己，而是每当他想放弃时，脑海中总会想到身后那两万多四散而逃的唐军士卒。赵成想：为了这两万条性命，就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更何况王经还在这些人里头，这小子命苦，多灾多难，刚刚在军营安顿下没几年，就遭此大败……今后不知又要漂往何处去……反正人这一生就好象一片惊涛骇浪中的树叶，生死沉浮似乎都不由自己掌握，就随他漂去吧。
身边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下，赵成知道大限将至了。他突然狠夹马肚，一勒缰绳，胯下的坐骑使出全身的力量朝前一跃，撞到了两匹大食战马。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锦袍戴着金盔的敌将——这正是今晨通令各营知晓的那个大食将帅！赵成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老天爷在他临死前还这样眷顾他，留给他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既如此，自己定要豁出性命赌一把了。
赵成大吼一声，朝大食主帅齐亚德冲去。好几员大食骁将前来阻拦，都被赵成砍下马去。齐亚德看见赵成势不可挡，赶紧策马到阵后回避，不料赵成马快，纵跃几步就追及项背。赵成挥刀砍去，齐亚德脑袋一缩，伏在马背上躲过；赵成举刀再砍，眼见着刀锋就要触及目标的脖颈时，赵成突感战马前蹄踏空，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苍天居然如此戏弄我！赵成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他就感到好几支冰凉的长矛刺进了他的后背，再从胸膛穿出，血哗哗地从铠甲的鳞片缝中冒出来，流淌到地上，沾湿了满是征尘的战袍。赵成吃力地往前爬了两步，把掉在地上的横刀抓在手里，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随后黯然地合上了眼睛。
王经裹挟在溃军中逃跑，正趟河时看见一面赵字大旗逆向冲入敌军阵中，被大食的兵马重重围住。王经愣住了，他知道赵成活不成了。一股羞愧之情突然涌上王经的心头：赵成如此英雄豪杰，而自己却如丧家之犬一般庸碌——就这样子，今后自己何颜再回赵家庄？于是王经站住了，一时间他心中有些慷慨激昂起来：他要回去，像老枣，像赵成一样，提刀奋战到最后一息。死去何所道，马革裹尸还！纵不能封侯拜相，也要留清名于世。
元辅仁看见王经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得踹了他好几脚：“你找死啊，站着等死吗？”
王经说：“我觉得我们应当杀回去。”
元辅仁听了，惊讶地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摇着王经大声说：“秀才，你这时候犯的什么书呆子傻？仗打完了，我们败了，你不是关二爷，白白送死有什么好处！仗是姓高的让我们打的，现在败了他就最应该顶上去，他都不去你瞎起什么劲！”
王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