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素月临空,苍穹宛若琉璃,几颗星子在天角遥遥相坠。
一辆青布素盖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马儿撒开蹄子嘚嘚向前,扬起满目的黄土。
“小乔。”
轿内传出的声音平静如洗,却隐隐卷着令人生寒的气场,“到哪儿了?”
帘子被外面一只手掀开,一个身穿青衫随从模样的女子探进车中道:“主子,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入城门了。”
越锦淡淡应了声,阖上眸子不再说话。
初秋时节,道上免不了许多积叶,车轱辘碾压上去听得见沙沙响声。凉风习习,透着纱窗吹进来,将越锦鬓边的柔软乌丝荡得飞扬。
忽然,闻得马儿‘嘶鸣’一声,车身剧烈晃荡。定然是马儿受惊,越锦不由得出声问:“怎么了?”
小乔在外答道:“主子,有一辆马车挡在前面,正对着的。”
越锦将身子稍稍探前,伸出一只净白的手挑开帘子,望了出去。一辆白缨华盖的马车挡在正前方,只消一眼便知这车中之人非富即贵。
那驾车之人是个彪汉子,眉宽口阔,却是怒目开口,“何人拦路,还不速速避让!”
而这话,自然是对着探出脑袋的越锦说的,而看神色,好像很急。
难免觉得好笑,越锦的唇角划过一抹懒懒的笑,“为何是我避让?”
那彪汉子的视线触及到越锦容颜之时,免不了眸中精光一闪,“姑娘,敢挡路?”
“好生说话!”越锦的眸子微微眯起,樱唇半启,“哪只眼睛把爷认成姑娘了?”
仔细盯着越锦的脸看了半晌之后,免不了哈哈一笑两声,语气却转得更加恶劣,“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快快避开!”
越锦却凉凉一笑,唇角魅惑,“我若是说不呢?”
“大胆!”汉子暴喝一声,手中的马鞭呼啦一声在空中甩了两下,发出撕裂空气的响声来,直直朝着越锦袭来——
越锦神韵清淡,如柔风过境般闲适,素手仟仟,她伸手夹住空中飞旋的一片落叶。面对凌厉而来的马鞭,她将手中的落叶射了出去。
马鞭自半空之中被斩成两段,仅仅是以一片落叶。
在那彪汉子隐隐有些瞠目结舌之际,越锦发出冷笑,“技不如人,还不速速给爷让开。”
一道人影在话音未落之时从车中闪出,迅捷地令人眼花。剑光华灿之间,来人已袭至眼前,直取越锦眉心!
呵,好生狂妄!
越锦的素手挥出,一道白鞭伴着飒飒凉风呼啸飞出,直直迎上那手持利箭的人影。那白鞭在空中扬起弧度来,矫矫若惊鸿,翩翩似游龙,寸寸取人命,分分断人魂。
铿锵一声,白鞭撞上剑身,剑身狠狠一震,握住剑柄的人只觉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人影又飞速一闪,又以另外一记招式袭向越锦。
很快嘛,越锦手腕一转,白鞭便瞬间如游龙般蜿蜒激荡,扫开了层层空中飞旋的落叶,如鬼魅中袭来的一只手朝着那上方人影缠去。
“纵使你再快,只要被我缠住了,也没什么用了。”越锦明净无垢的眸子中泛出嘲讽之意,眼睛盯着被白鞭缠住的人。
那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生得俊俏无比,眉目清楚,五官精致,只是浑身透着阴冷。不巧的是,偏生长了双桃花眼,瞪人的时候还露出点俏皮?
“放开我,我嫌脏!”孩子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狠狠盯着越锦,然后企图用内力挣开。
“别白费力气了,被我缠住你只有求饶的份儿。”越锦望着那孩子脸上完全不符的冷酷和淡漠,不由得开口问:“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师承哪门啊?”
“关你何事!”他瞪着越锦,眼中闪出杀意,“快放开我,脏不脏!”
“长安。”
白缨华盖的马车中突然传出一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如玉珠滚落银盘般清澈,又如同山涧之水般温凉,惑人心弦般的好听。
越锦也为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让她白鞭缠住的这个孩子叫长安。
又听见马车内的男子再次出声:“定是这位公子有急事,让一让无妨的。”
“哈哈哈。”越锦恣情随意地笑了两声,笑意却堪堪不及眼底,只是道:“还是你家公子好说话,这下还不快让开?”
彪汉子江林瞪着眼,恨不得从越锦身上剜块肉下来,到最后也只得闷闷道:“是,公子。”
“长安,好名字。”伴随着话音,她松开了被白鞭缠住的长安。
长安身影一闪,径直钻回了马车,好像还留下了一声冷哼。
最后,那辆华丽的马车给她们让了道。小乔也没有多作停留,扬鞭催马,又驰骋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
那嘚嘚马蹄声渐渐远去。
江林挥动着手中的断鞭,抓着缰绳的手狠狠用力,他啐了一口,“竟然敢顶撞公子的马车,不过长安那么厉害,竟然被都被绑住不能动弹,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长安乃天机榜前十的高手,竟能被轻易缠住,不简单。”车中男子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容颜却极其冷淡。
长安将瘦小的身子钻进一个宽阔的怀抱,“笙哥哥……刚才那男子好厉害,长安打不过……”
一只莹莹如玉的手轻轻抚摸上孩子的头,“长安还太小,已经很厉害了,可以保护好笙哥哥了。”
闻言,方才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长安用头蹭着男子洁白衣袍,“笙哥哥,摸头……”
“是,长安最喜欢我摸头了。”修长的指轻轻游走,多么的温柔勾人。
*
亥时,马车驶入京城大门。
一轮垂月悬挂在天际,与几颗星子交相辉映,默默地映着马车在路上留下的辘辘车辙。
入城又行驶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府邸面前。
夜色之中,一眼望去,府邸仍然辉煌阔气,清辉之下更显威武蓬勃之意。匾额上用蝶体端正写着四个大字——靖安侯府。
见一马车停在门前,府兵连忙执戟上前,“来者何人?”
只见从车中下来一人,那人动作不疾不徐,姿态随性洒脱。身边小乔连忙上前一步,正色道:“公子回来了!”
公子?
府兵面面相觑,侯府总共就两位公子。一位大公子越宪,乃二夫人林氏所出。一位便是侯府世子越安,乃长公主所出。而来人居然称公子回来了,哪里来的公子?
于是,不禁疑惑到道:“哪位公子?”
闻言,越锦缓缓将垂着的脸抬起来,“既然二位不识得我,那便将侯爷请出来问一问即可。”
府兵寻着那清凉的声音望去,顿觉失去呼吸。只见一人立于清辉月光之下,眸如玉,眉若裁,唇似点漆,鼻似镌刻,多么惊为天人的容颜!
温润清媚之间透着英气,即便是一身素衣也难挡周遭浮动着隐隐光华。
“放肆!”失神片刻的府兵反应过来,大喝道:“这里是堂堂靖安侯府,我们侯爷乃一品军侯,岂是尔等说见就见的?”
“不通传?”越锦挑眉微勾唇角,眸底寒光微闪,“那便只有自己进去了。”
话音降落,府兵们便只觉眼前一道黑影划过,形同鬼魅过境般卷起一阵风来。
待众人稳定心神定睛一看之际,眼前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姿容非凡的公子?不仅如此,连那随从女子也一并消失了。
“有刺客啊——”
不知哪个府兵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众人便纷纷执戟拿剑冲进府内。原本寂静的靖安侯府瞬间便作一锅煮沸的滚水,沸沸扬扬的便热闹起来了。
*
侯府的书房内仍然掌着灯,桌案上的烛火跳跃着,橘红色火焰将案前之人的容颜映得深刻,眼角细纹却仍不减英气,五官霎是分明清晰。
这便是天壁之国的一品靖安侯越正了。
越正将将拿起最上面的折子,便闻得外面喧哗声一片,不由唤道:“洛九,外面何事?”
洛九大步走入书房,行至案前停下,拱手道:“回侯爷,有刺客入府,正在派人搜查。”
“刺客?”越正蹙起浓眉,眼角跳了跳,“竟敢闯我靖安侯府,好生排查。”
洛九将准备应下,便听见一声冷笑从山水屏风后传来,“侯府的防卫该加强了。”
洛九瞬间以指按住剑鞘,身影一闪便挡在了进的桌案前,眸中寒光大作,“何人在此作怪,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降落,眼前一阵风扫过——
越正陡然从桌案前站起来,感受到了一股高深莫测的内力,直直袭上后背,让人发凉不已,在身后!
堂堂一品军侯又岂是凡夫俗子,刹那便立马反手拔剑,一个迅猛转身便举剑注满内力朝身后之人砍去!
哗——
卷着内力的剑风劈开空气,闪着寒芒径直朝着那人影砍去,急猛得令人生出冷汗。岂料,那剑风瞬止,那寒光泯灭,一切都归于平静。细细一看,剑端竟被两根莹莹如碧的手指给夹住。
仅用两指夹住薄薄的剑身!
洛九见状心中不由得大骇,此人竟能不动声息地越过他,还能以区区二指化解那侯爷凌厉十分的一剑。要知道侯爷可是天机榜上排名第九的高手,来人委实不简单啊。
越正眼中杀气渐浓,似云雾缠绕其中。未看清那人的脸,只是欲拔剑再砍,那人却陡然单膝跪下,叩首道:“父亲。”
哐当一声,越正忙扔下手中之剑,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人,“锦儿回来了,快起快起!”
锦儿?
洛九目光微滞,望向那侯爷亲自扶起的人。只见那人是星眸素容,清扬意发,气度不凡。这难道就是三公子?早听侯爷说不日那三公子就会回京,他可是生了几分好奇之意。
作为侯爷身边的暗影,听说三公子五岁便被送进了啐毒谷训练。那啐毒谷是什么地方,是训练死士的地方,一百个人才能活下一个人的地方。他便是从啐毒谷出来的死士,成了现在侯爷身边的暗影。
算算日子,这三公子应当是在啐毒谷待了十年之久了。在这个格局动荡的时刻回京,侯爷终于是要有所动作了。想来父子二人久别重逢。定有话叙谈,于是拱手道:“侯爷,洛九先行退下。”
靖安侯点点头,然后道:“锦儿,本以为你会在三日之后才会抵达京城,没想到竟然会这般快。”
“父亲。”越锦起身站定,身姿挺拔,眉眼清扬之间透着凉意,“既然下命令将我召回,定然是要快马加鞭才是。”
“好啊好啊!”靖安侯眼中卷起点点波澜,伸出手将五指紧紧收拢,似要抓住一切,“十年磨一剑,你便是父亲手中最为锋利宝剑,现在……该是出鞘之日了。”
越锦抿唇,心底一丝异样划过。十年未见的父亲,竟然……只是将她当做一柄利剑么?然而她却面色不改,坚定应下,“锦儿明白。”
靖安侯越正到底是只老狐狸,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拍拍她肩膀安慰,“你放心,你是父亲的乖女儿,待你十八之日,父亲定然许你一个好人家,只是这之前,切莫露了身份才好。”
“锦儿明白。”越锦敛着眉眼,脸上看不出分明的情绪来,微微退开一步道:“不敢别有他求,只愿成为父亲的左臂右膀。”
“哈哈哈……”越正发出雄厚的笑声,在整个书房之中回荡着,“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