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大学博物馆行政楼。
J大学博物馆有四个副馆长,而位于行政楼三层、四层的吕志清、付元涛的两个副馆长办公室成了我和四个保安的临时关押所。我和索南嘉的临时“行宫”就设在第三层拐角最里面的吕馆长办公室里。
典雅的套间宽敞明亮,几盆火鹤正开得红彤彤,“三阳开泰”的巨大根雕下,一樽仿司母戊的青铜大鼎内飘着几朵红白的睡莲,几条金色的罗汉鱼顶着大肉瘤穿梭在花草间。门外四个保安轮流执勤站岗,饿了给盒饭,渴了给瓶矿泉水。
“哥,我们是不是得关几天啊!”索南嘉点燃一根烟,站在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望着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不知道,反正我们是无辜的,在哪待着还不一样,就当休假了,你看,这儿跟总统套房似的,吃喝都有人伺候,多美啊!”我坐在吕馆长的老板椅上,舒服地转了两圈。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喝了口水,我满不在乎地翻起板台上的《官场厚黑学》,又扔在桌子上,抬起头看着窗前眉头紧锁的南嘉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嗯,没有。”
他摇摇头,走到我旁边。
“哥,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要出大事!”索南嘉深沉的目光令我心头一颤——这样一种沧桑的目光怎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眼睛中呢?
“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人民警察,在高科技装备下的人民警察是战无不胜的!邢队长他们很快会破案,还我们一个清白!”
“爱上你是我的错,如果我们还能重新来过……”
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蔡教授打过来的。
接完电话,我笑道:“是蔡教授有点事找我,我出去一会儿!”
“嗯,呵呵。要是教授带你去吃好吃的,别忘了给我打包一份啊!好兄弟咱得有福同享哦!”索南嘉笑着看着我。
“这个你放心吧!唉,对了!南嘉,洗澡间热水器我刚开着,你待会洗个澡吧!”我在门口转身叮嘱了一句,这才下楼去了。
在大厅,蔡教授已经和邢队长通过电话,把我带出了博物馆。
景福宫朝鲜族料理餐厅在J大大学城里算是比较高档的饭店,蔡老选了一楼最里面靠窗户的一间包房。
“教授,都是我的错,不光让国家蒙受损失,也给您丢脸了!”我低着头,羞愧得无以复加。
“这个不怪你,这不是你能阻挡得了的。那,我们先吃饱再说!”
飘香五花肉是我的最爱,在得到教授模棱两可的原谅后,我转眼间将两盘五花、两瓶金士百干啤送进肚,顿感有些飘了。
“胡笳,昨晚停电那会儿,索南嘉是不是离开你了?”蔡教授表情严峻。
“嗯,大约有七八分钟吧。”我放下了筷子,忙把口中的五花肉吞下。
“嗯,你怎么看索南嘉这个人?”教授示意我不必紧张,给我倒了杯啤酒。
“这个,我和他接触并不多,实在谈不上了解。从保卫科老张那儿知道他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听说老家是辽宁新宾的,是满汉混血吧。不过,教授,我感觉这小伙子挺实诚,尤其那双眼睛,透出的眼神清纯而又深邃,似乎有着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你观察得很仔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确藏着这样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很不简单。”教授喝了一口清茶,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实木餐桌,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博物馆大楼若有所思。
“教授,您说的‘不简单’是指什么?”我小心翼翼给教授续上一杯茶水。
“嗯,他是今年四月六日,清明节那天来的——当然,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伙子,是黄科长翻了档案告诉我的。大约是六月中旬,我去沈阳参加一个东北边疆考古联席会。东北大学徐洪文教授放出一组关于辽阳县首山镇天律塔遗址发掘情况的幻灯片,在地宫墓室棺台上有一个八棱青花带盖骨灰罐,内里装着天律禅师的骨灰。不过,徐洪文教授说,他们考古队并不是第一个进入这座古塔地宫的……”
“难道已经被盗掘过了?”我忙问。
“嗯,当时考古队也这么考虑,不过徐教授说地宫并没有被破坏,值钱的金银器皿、包括那个青花瓷坛都没有动,似乎进入地宫者目的并不在盗取文物上。”
“哦,那么,这跟索南嘉有什么关系呢?”
“散会后,徐洪文教授单独邀我吃饭,席间,他给我了一张照片,说是考古队清理地宫时,在一个做工精美的紫檀小匣中发现的!”
教授从小皮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了我手中。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我揉了揉眼睛——这张照片上的人居然就是索南嘉!
“这……怎么可能!”我的声音有些嘶哑,将照片仔细地检查着,的确是索南嘉本人——背景是广袤大沙漠中的一小块绿洲,一泓清水池畔长着几十株胡杨。他坐在沙地上,倚着一棵胡杨树,歪戴着贝雷帽,嘴里叼着一片胡杨树叶,只是比现在略瘦略黑而已,那露着洁白牙齿的招牌笑容,痞痞的,丝毫不像刚才那个拘谨的小保安。
“嗯,这的确是个疑团,我找专业人士看过了,这张照片应该拍摄在两年前,地点是新疆若羌县车尔臣河流域。问题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律塔的地宫里呢?这个小伙子身上似乎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嗯,如果事情属实——一个现代武警战士的照片被封藏在古塔里,那可真算得上天大的谜团了。对了,导师,天律禅师是什么人呢?”
“天律禅师是清朝初期的清风寺的住持。这个清风寺,号称山海关外第一刹,建于明代隆庆五年,也就是公元1571年,位于辽阳县首山镇内,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很多重要的战事如司马懿征公孙渊、唐高宗东征高句丽、日俄战争等多发生在这附近。关东才子王尔烈曾在寺中题写了‘昙花香远’四字匾额,所教之帝子颙琰也就是后来的嘉庆皇帝曾在此跪拜,使得首山清风寺名震一时。
“而有关天律禅师的事情,我也是从徐洪文教授处听得片言只语。据说这位老禅师佛学造诣极深,与清初国师玉琳通琇关系极为密切,曾是摄政王多尔衮的替身和尚。”
“这么说,这个天律禅师与清初的皇室渊源很深啊!可是这一切与索南嘉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这些陈年历史距今已经三四百年了,怎么会突然莫名地联系起来了呢?”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我也说不了很清楚。不过,我看这个小伙子很愿意和你做朋友,有机会不妨观察一下,或许有些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嗯,教授,关于新宾县古墓葬的事情……”
“哦,这个事情是比较突然,那天你刚好去参加同学婚礼,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嗯,这个先放放,你没有发现今天吕馆长有些不太对劲儿吗?”
“嗯,的确有些反常……”
教授目光霍地一跳。
“哦?说说看!”
“教授,快看!”我腾地站起来——但见不远处博物馆三层一间屋子的灯光时灭时亮,紧接着两扇玻璃窗突然碎裂,同时,整个屋子彻底黑暗了。因为玻璃窗是钢化防盗的,所以碎裂时仍然连在一起,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加之天色已暗,是以并没有吸引过往路人的注意。
“是吕馆长的办公室!”教授沉声道,“出事了!快走!”
教授穿上外套,戴了帽子,提上鞋子,左手撑着窗台,稍一用力,身子“刷”地跃至窗外。我看着教授敏捷的身手,嘴巴张得老大!
“傻瓜!发什么呆啊!快跟我走!”蔡教授站在窗外气道。
“哦!”我从怀中摸出两张百元大钞压在酒杯下,也顺着窗户跃了出去,“啪”的一声掉在雨后的泥堆里,再看蔡教授,站在一块青石板上,鞋子连点儿泥水都没沾上!
教授灵巧得像一只山猫,我紧随他身后竟然有些踉跄,当看到他以体操运动员般的动作翻上学校的围墙时,我更是张大了嘴巴傻了眼。
“年纪轻轻,还赶不上我老头子身子骨儿硬实!叫你平时跟我练练太极,偏不听,守着个电脑,跟守着新媳妇儿似的!”教授拉了我一把。
三楼楼道里的灯已经灭了,黑洞洞的夹杂着一股浓重火药味道。
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摸到吕馆长的办公室,两扇对开的铁皮门已经被掀掉一扇,另一扇歪歪扭扭斜挂在门框上。一股浓烈的腥臭扑鼻而来。
我摸到开关,将屋顶的大灯打开,当眼睛适应灯光时,“哇”的一口将刚才吃的烤肉全部吐到沙发旁的纸篓里!
整个办公室一片狼藉,板台碎成几大块,书籍文件散落一地。到处是散碎的人肉块儿,血肉模糊,内脏更是沾得满墙都是,红红黄黄混着刺鼻的腥臭极大限度地刺激着我的视听感官和大脑,极力引导着胃肠反刍!
蔡教授一把将我大张的嘴捂住,沉声道:“胡笳,镇静一点!”
“索南嘉!是他!导师……”稍稍冷静下来的我立刻感觉眼睛瞬间湿润了!
“一定是他,刚才还吵着叫我给他打包好吃的呢!活蹦乱跳的一个大小伙子,转眼血肉横飞,连块完整点儿的肢体都没有了!”我只感觉一阵眩晕!
“嗯,胡笳,振作点,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你留在这里保护现场。我去给邢队长打个电话,同时安排保卫科做好监控检查工作。”
“导师……”
“不要怕,小胡,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咱们考古这行,什么稀奇事都能碰上,今天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课,你要用心去学习!”蔡教授拍拍我的肩膀,快步转身下楼去了。
站在这血肉狼藉的办公室,我缓缓地蹲了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逐渐模糊的眼睛中到处都是索南嘉那率真的笑容……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我几乎不吸烟,平时兜里揣着一盒充充门面。
忽然,一个偶然的发现,让我冰冷的心瞬间升腾起希望——手!
一只圆滚滚的断手!
左前方一盆倾斜的龟背竹青瓷花盆下压着一只断手。凭直觉,我判断这不是索南嘉的手。
我走过去,套在无名指的一枚白金钻戒赫然跃入眼帘!
“啊!是吕馆长!……”我不由得惊呼出声,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强劲的手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氨水的味道随之传入鼻孔,我的眼睑缓缓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