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还是没有洛姐姐的消息。”
盛泽城青琅轩的一处小院落里,一簇竹影下,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正自己与自己下着棋。听到少年的汇报,便停下了正要落下的棋子。
“那客栈的老先生怎么说?”
“他说故事是听人讲述的,只是何人所述他也记不清了,看样子他也不知道什么。也许,他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吸引人罢了。”少年虽然跟随男子从夷东千里迢迢来寻人,在心里却没抱多大希望的,毕竟世人都知道,那人已经死了多年。
“皇家私事,可是容得他们这些人随意评判。他这么做,背后肯定是有人,只是不知,这人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何?难道仅仅是为了吸引齐帝的注意?”
“公子说的是,那老先生说明日还有一场,公子不妨亲自去问个明白?”少年提议道。
“嗯,明日我亲自走一趟。”男子思索了一下,复又说道,“对了,衡儿,莫要让宗里的人知道咱们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少年作了揖,便转身退下。
青琅轩的这位男子,便是夷留北。夷东各族的宗主,夷家的族长。洹水河南岸、淮江北岸方圆千里的夷东平原及济府丘陵之处,是以夷、李、许三大家族为首的宗族世家世代繁衍之地,也是北齐最为富饶之地。而以这三家为首的各姓结成联盟,共同进退,千百年来形成了一股就连帝王也要惧怕三分的世家门阀势力,世称夷东望族。夷东望族每任宗主都是由夷家族长担任,而如今的宗主便是夷留北,时年三十一岁。
第二日未时不到,江湖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花灯节未到,人们的乐趣更多的便是三三两两亲友聚到这江湖客栈,点上几盘小菜,吃吃免费的茶水,顺便听着说书人的故事。每年客栈的书说完了,也就到了流烟阁的年初大戏开演的时候,于是大家便又奔向流烟阁看戏。无论你是平头百姓还是朝中几品官员,这江湖客栈和流烟阁都敞开大门欢迎你。
客栈二楼的一个角落里,一位身着紫衣气质不凡的男子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入座。小二殷勤地上来询问,男子并未答话,少年笑嘻嘻地对小二说道:“来几盘糕点一壶茶水就好,我家公子是来听书的。”
“好嘞!”小二应声退下。
“公子,这书还没开始说,人都满了,可见洛姐姐的故事是有多受人喜欢,只可惜,洛姐姐看不到了。您说,洛姐姐真的没死吗?可是她要是没死为什么不来找咱们……”
“衡儿。”夷留北打断了少年的言语,每次想到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心里总是不自在。现在世人所知道的许洛,是死于北齐与西秦之战的奇女子,是死后被当今齐帝追封的宁和公主。可是,世人不知的是,许洛的死垮掉了夷东的第三大家族许家,夷东宗族的势力因此减弱,而谁又是这其中的受益者?说实话,夷留北对齐帝心中是有恨的,他如今来到盛泽,一来是接到密报,说许洛有可能还活着,就在盛泽,二来,齐帝打算等过完年开始对付夷东,想将这兴盛了千年的世家门阀连根拔起,夷留北要想办法将齐帝的计划扼杀。
未时一到,说书人的故事开始了,四下鸦雀无声,只留下那老先生一人洪亮的声音。
直到酉时一刻,说书人才将故事讲完,众人叹息着离开,甚至有几位女子更是眼中带泪。这时,有几位年轻的书生将说书人围住。
“老先生,你这故事,是真的还是编的啊?”
“是啊,老先生,照您故事里所述,那宁和公主的死岂不是圣上的错了?”
“老先生,您讲这个,就不怕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治您的罪?”
“你们这群小子,想要老朽的故事直说,哪年不是都给了你们,还拿皇帝吓我,我可不怕!”说书人摇摇头,从随身的袋子里将手稿拿出,给了这几位书生。
“谢谢先生了!我们定当好好眷写,让先生的故事流传千古!”这几个书生如获至宝,笑嘻嘻地告辞离开。
“明日流烟阁的戏折子可还是也要讨来?”
“自然是要的,不然我们的《盛泽百言》何时凑够一百个故事?”
待众书生说笑着离开,夷留北上前叫住了说书人。
“老先生请留步。可否和在下一叙。”
“不知公子所谓何事?”说书人停住脚步,作了揖。
“老先生请坐。”夷留北将说书人引到楼上。
说书人心中虽是疑惑,但还是坐下了。少年夷衡见状,便叫了小二新添了一壶好茶上来。
“老先生讲了一下午的书,先喝口茶解解渴。”夷衡笑着到了一杯茶递给说书人就退了下去。刚刚转过隔间的屏风,夷衡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哈哈,看你嘴巴这么严实,让我家公子好好把你的话都给套出来。”
“不知公子留老朽在此所为何事?”说书人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在下不妨直说了,先生这两日所讲的故事是听何人所述?”
“老朽每年的故事都是游历四方道听而来,怎会记得是谁所讲。”说书人淡然地低下头继续饮茶。
“哦?先生之前每年所讲的故事无非是些神仙鬼怪,亦或民间奇人,为何今年对皇家的故事这么有兴趣了呢?先生就不怕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哈哈,公子言重了。老朽只不过是一江湖游士而已,靠的不过是一张嘴吃饭,又何来惹麻烦之说。”
“世人都知宁和公主是死于西秦人之手,而先生的故事为何要说她是中箭而亡,而且是死于永乐帝箭下?”
“事实如此,公子若不信,且当老朽胡说!”言罢,说书人便要离去。
“这些是永乐帝想要隐瞒与世人的事情,既然有人敢公之于世,依他的性子……”夷留北顿了顿,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即便他是天子,也不能如此。宁和公主已经去了,他连她的家人都不放过,如今还要将整个夷东……”说书人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便住了嘴。
“看来先生也是个性情中人,也罢,是在下失礼了。”夷留北言罢,心里已大概猜到了是何人所为,告了辞,便离开了客栈。
夷衡早已等在客栈外,看到自家公子出来,便上前问道:“公子可是从那老头那里套出了什么?”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看他对洛儿的态度,我也猜个差不多了。”
“哦,对了公子。刚刚在等公子的时候听到几个人在谈论今年流烟阁的大戏,好像叫什么‘木枝舞’,讲的也是洛姐姐的故事。”
“衡儿,”听到夷衡这么说,他似乎明白了这幕后人的目的,“命人暗中查查宗里是否有人有所动作。还有,盯紧了李家的那几个人,有任何动静都要尽快告知。”
“是,公子。”夷衡接到命令转身便不见了。
与此同时,流烟阁的伶人们正加紧排练明晚上演的戏剧。
“公子呦,我们这出戏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啊?这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别说我这流烟阁开不下去了,我们这小命也难保啊!”流烟阁的阁主云姨看着这么一出戏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作为一名小老百姓,虽说流烟阁是盛泽城有名的戏园子,但给她十个胆儿她也不敢得罪官场中人,更何况这戏还是和当今圣上有那么多瓜葛。
“云姨放心,只要他苏烨还有点良心,就不会把我们怎么样!”说话的是一位手拿折扇,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公子。此人看起来也就弱冠之年,长相白皙,眼神柔和,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两颊有酒窝显现。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敢称圣上的名讳,这要人听到可如何是好!”边说边四下张望。其实,楼下的歌舞正热闹,琴瑟之声将二人的对话声淹了下去。
“云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不是吗?无忧死了这么多年了,按说什么恩怨也就这么过去了,师父的教导我也是铭记在心的,可如今的局面除此之外我也别无他法。”
“唉,我也知道你的苦,但愿这歌舞可以把他引来吧!”云姨说罢只看了他一眼便走开了。
“苏烨,你还欠我们一个解释。”年轻公子看着楼下的戏子们,喃喃说道,眼神充满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