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宫门,于三早立在马车旁等候她了。
“你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过来?”于三牵过九娘的手,扶她上了马车。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九娘脸色苍白,他心中突然有些害怕。
九娘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忧伤与不甘,薄薄的一层水雾遮住了她眼神的焦点,欲张又合的双唇,竟然是无助。
于三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想哭就哭吧。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看你强颜欢笑我有多心痛。”
“于三,你说,你相信天定吗?”九娘没有哭,她只是继续望着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信,可有时又无法改变。”于三叹了一口气,“就像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可不管怎么都逃不过这个命运,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你们都是一样的。”九娘低下了头,离开了于三的怀抱,“一样的皇家血脉,一样的尊贵身份,一样的家国责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就是在追求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宇文琰,既然我已经回到了北齐,我的弟弟也已经找到,你也该回南楚了。”
九娘起身离去,车帘未掀开,于三便挡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
“利用完就抛弃是吗?”于三抓住了九娘的手臂。
“你放手。”
“给我个理由。”
“我想一个人静静。”九娘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好。”于三放开了抓住九娘的手,朝着车外喊道,“停车。”
马车没有停留地朝前驶去,风吹起路边一片去年秋天的落叶,在空中旋转几圈复又落下。盛泽冬日的寒气就这样吹着冰冷的面具,吹进九娘的心里。去哪里?平朔侯府,找襄儿?不认识路,还是先冷静冷静,不能让襄儿替我担心。九娘漫无目的地走着,踩碎了那片可怜的落叶,瞬间变消失在了北风中。
夷东的冬天也很冷,却不会有这么刺骨的寒风。九娘心里想着,自从那日在流烟阁见到留北哥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留北哥哥还记得自己么,那日认出自己来了吗?如果认出来了,他会不会来找自己?留北哥哥那么厉害,肯定能找到自己的。
九娘一直低头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一座桥上了。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在孩童的眼里,桥就成了摆设,他们从河的这边滑到对岸,又滑回来,欢笑声此起彼伏。九娘就这样站在桥上看着,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咦?桥上有个姐姐在那里站了好久。”有个小男孩指着桥上的九娘对着同伴说。
“那个姐姐是不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儿啊。”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孩说道。“那我们去把姐姐叫下来一起玩儿吧!”
“娘亲说不可以随便和女孩说话,这样不合乎礼。”一个文文弱弱的孩子说道。
他刚刚说完,一群孩子就笑了起来。
“也只有你娘和村头的老夫子一样啰嗦。”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插着腰说出来这句话。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孩子笑得更大声了。
“你……不许这样说我娘!”文弱孩子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害怕那个大孩子,只敢用手指着他,不敢有所动作。
“好了,被吵了。我去桥上看看。”刚开始发现九娘的男孩打断了大家的笑声,然后朝桥上走去。
“姐姐为何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姐姐是要找什么人吗?”男孩拍了拍九娘的手臂,说道。
“啊?”九娘这才看到有个男孩在跟自己说话。“我不找什么人,谢谢你。去玩儿吧。”
九娘笑了笑,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我叫崇博裕。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土地博裕而受以俭者安。”
九娘一愣,这孩子竟然对她自报姓名。“博裕,土地博裕而受以俭者安。好名字。你爹娘一定对你期望很高。”
“这名字不是我爹娘起的。”男孩不等九娘说话,自己又说道,“姐姐不下去跟我们一起玩儿吗?”
“不了,姐姐看着就好。”如果是平时,九娘或许早就和他们混作一团了,可今日的九娘并没有什么心情,自然她也没有发现这个叫崇博裕的男孩话语中的异常。
“可我想让姐姐和我们一起。”崇博裕又一次邀请道,他直直的看着九娘,眼神坚定。
“那……好吧。”九娘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于心不忍,心想,也许玩一玩就能冷静下来了。
博裕拉着九娘从桥上走了下去,边走边说:“姐姐心情不好吗?听姐姐的语气很低沉。”
“姐姐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想开了就好了。”九娘又摸了摸博裕的脑袋,勉强一笑。不过她的笑容博裕是看不到的。
博裕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他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似的,紧紧咬着下嘴唇,牵着九娘的衣袖。
“裕哥哥,你真的把这位姐姐给带过来了,姐姐是要和我们一起玩儿吗?”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高兴地叫道。
“是呀,姐姐是来陪我们玩儿的。”博裕对着小男孩说道。
“我叫秦博文。姐姐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向九娘问道。
“姐姐叫……姐姐姓宓,叫九娘。叫姐姐九娘就可以了。”
九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博裕一直盯着她,当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博裕的眼中闪出一丝失落。
“姐姐可以把面纱摘下来和我们一起滑冰吗?”博文看着九娘问道,“戴着面纱会摔倒的。”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位宓姐姐不要介意。”文弱的男孩向九娘做了个揖,然后转头对博文说道,“博文,大家女子戴面纱出行是出于礼,你虽是个小孩子,但是随便让陌生女子摘掉面纱也是不合乎礼的。”
“林轩,不要以为你爹是个秀才你就在这里讲这些,也不怕笑话!”刚刚嘲笑他的那个大男孩又开口说道。
“你——我是君子,不和你计较。”这个叫林轩的男孩脸都红了,却没敢再说什么。
“什么君子,不过是个落魄的无用书生。”大男孩冷哼一句。
“孔阳,少说两句。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回头叫你娘知道了又要骂你!”博裕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
“姐姐可以摘下面纱,但是姐姐怕吓到你们。”九娘拉过这几个孩子,说道。
“为什么呀?”博文问道。
“因为……姐姐带了面具。”九娘摸了摸博文的小脑袋。
“九娘你很喜欢摸别人的脑袋吗?”博裕皱着眉头问道。
九娘看着博裕一张冰冷严肃的小脸,配上他对自己的称呼,突然就觉得一乐,又伸手摸了摸博裕的脑袋。
博裕皱着眉头躲开。
九娘将面纱摘下,露出冰冷的金属面具。
“九娘姐姐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啊?”博文继续问道。
“因为……你们不觉得这面具很神秘吗?”九娘笑指着自己的面具。
博裕一怔,突然熟悉的记忆就出现在脑海里。
这时,九娘拉起身边的孩子,“走吧,带姐姐取滑冰。嗯,你们怎么玩儿的?有什么规定吗?”
“是这样的,我们……”孔阳就像一个带头的大哥一样,向九娘介绍起来他们的游戏规则。
回到九娘踩着落叶离开的那一瞬间。
于三坐在马车里,车夫赶着马车驶向行宫的方向。冬日的大街上行人很少,行宫的大道更是冷清。或许是寒风太烈,车夫急着赶到行宫暖和,马车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烈风吹起了厚重车帘的一角,寒风灌进马车,于三打了个寒噤。手下意识的去拉紧车帘,却在碰到车帘的那一瞬顿住,换成了掀开它。
车帘一开,寒风汹涌地钻了进来。于三叹了口气,对着车外的车夫喊道:“停车。”
马车停下,车夫心中腹诽:“这主子真难伺候。”
于三抓起九娘落在马车上的披风,跳下马车。对车夫说道:“你先回去吧。外面太冷,我去寻个人。”
言罢,便也不顾这车夫,转身便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原来是刚刚把人赶下现在后悔了,幸好没有让自己陪着受冻。”车夫心中想着,扬着鞭子赶着马车继续往行宫的方向驶去。
于三拿着披风赶回原地,却没有看到九娘的身影。
“她能去哪里呢?这么冷的天,她穿的这么单薄,万一旧伤复发可怎么好?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吹一吹这寒风,岂不是更加严重?都怪我,怎么能就放她走了呢?我是不是疯了,竟然放她这么糟糕的天气一个人在外面!”于三心中自责,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九娘会去哪里。
他先在附近找了找,又急忙向流烟阁奔去。希望她去了流烟阁,青衣应该也回去了吧?有青衣在,她应该没事吧。
可当他到流烟阁时,却被告知,宓姑娘没有来过,阁主刚刚就更衣出了门,去了南永巷,估计要过了戌时才能回来。
于三道谢离开,想着九娘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平朔侯府,对,平朔侯府!既然襄儿现如今暂住在平朔侯府,那她去襄儿了也不一定。想到此处,于三便又朝平朔侯府的方向走去。
话说那车夫急急忙忙地赶到行宫,刚想安顿好马车自己找个地儿暖和一下,就看到一辆镶有金色龙纹的玄色马车向着行宫驶来。
车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又是哪个主来了,那公子不在,他又没个随从,少不了被人问自己。其实车夫心中有那么一丝丝愧疚,照理来说,他接到这项命令,自己便是这公子的随从了,公子走到哪儿他就该跟到哪儿,可给宫里的总管大人们赶惯了车的他怎么会在意这么一个在他看来是小角色的人呢?当然这车夫并不知道于三的身份。
犹豫间,玄色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上有人探出头来,看到车夫,便问了句:“于公子可是回来了?”
车夫抬头一看,立马堆起了笑脸:“原来是常总管您啊,那于公子半路自己下车走了,说是寻什么人,不让小的跟着,小的没法子就先回来了。”
“那和于公子一起的那位姑娘呢?她去了哪儿?”常坤继续问道。
“那姑娘也下车走了啊。那于公子就是下车寻那姑娘去的。他二人一上车就吵了起来,然后那姑娘就赌气下车走了。你说这主子们的事儿哪是小的们能管的啊,小的也只好听那公子的令赶着车继续走了。”车夫又是一脸笑,“常总管莫要怪罪小的办事不利,小的也是没办法,主子的命令不敢违逆啊。”
常坤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也没责罚,转头进了马车,对车内的人说道:“公子,怎么办?”
“去平朔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