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大经理,老婆有点偏瘫,不光那种事儿做不来,就连平日里的厮摩相守浓情蜜意相扶相伴也早已无影无踪了 ’他老婆不但照顾不了他,连她自己也要别人来照看。她条挺高,脾气古怪,三年多时间已经换过十几个人了,竟没有一个中意的,经常为这事给他发火。他知道我街面上熟人多,就托我给他找一个帮忙的,要不是遇见你,早把这个茬给忘了。我看你挺合适的。自幼脾气好,性子坦,烧得一手好菜,又刚好有时间。人家出手大方,当情人,一年两万(如果做保姆,就少得多了,大概一个月五六百元吧’”“这么好的事儿,你咋不去干? ”姐姐嬉笑着在她的额头不使劲地戳了一下’
“我? ”她白了姐姐一眼,“这样的事我就干不了了,我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由自在地玩,要玩就玩个痛快他这个人很古板,很讲面子,要求还挺高,既要能干活,还要有几分姿色,别人介绍了好几个,多是黄花闺女大学生,他竟一个也没看上’姐,我看你这么苦,也觉得你挺合适,这才来找你的’当然,我立的是第二种’”
“你叫我去做人家的保姆”姐姐叫了一声,使劲在妹妹的脸上拧了一把说,“你怎能说这样的话?要教咱爸咱妈知道了又要生一场气’”
“保姆又咋啦?现在大城市给人当保姆的大学生多的是!你别以为保姆就那么好当! ”妹妹推开她的手说,“我还不是为了你?看你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受穷受累没黑没明风吹日晒的,我这做妹妹的于心不忍啊。”
“那你咋不找个别的活教我干?教我去给人家当保姆,亏你说得出口。”
“你以为你是个人才还是什么?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能干什么?你又会干什么? ”妹妹问,“现在的工作是那么好找的?许多大学毕业的女娃都不好找工作呢,哪能轮得上你们这些年龄大、缺文化、没技术的下岗女工? ”见姐姐沉默不语了,她摇了摇她的肩膀说:“怎么样?姐,你先试试吧,满意了就干,不满意你就拉倒也不迟嘛’”
姐姐脸上泛起一阵阵红晕,“我一想到要低三下四地去侍候人就特别难为情……”
妹妹嬉笑着说:“你真是个榆木脑瓜,咱凭力气挣钱,靠劳动吃饭,不该谁的也不欠谁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她捋了捋额上的头发,“再说,咱谈的条件就是只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和饮食起居,又不干别的。至于住不住在他家,人家说了,完全由着你’何况我给你介绍的这家人出的价可是保姆中最高的’怎么样,你还是不见? ”
她的眼睛先是一亮,继而又露出央求的神色说:“你姐我大小也是市里的劳模,不要自己的面子还得顾忌着市上的荣誉呢’你说假如这事做成了,准保不会让别人知道? ”
“不会的,不会的! ”妹妹有点不耐烦了,“知道了又咋?咱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正儿八经,谁又能放个屁来! ”
“那……”她低下头,脸更红了,“你让我想想再说吧。”
“那你就想想,想好了就给我打传呼。”妹妹站起身来匆忙写了个条子撕给她,挎上自己的包,预备着要走了,“不过你得快些儿,要不被别人占了先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她从包里抽出一沓钞票,递到姐姐的手里说:“这些钱你先拿着--这可是你妹妹的钱。你用它买几身衣服,把你打扮打扮。照现在这个样子去见人家,恐怕不会有好结果的。”走到门口 了,她又回头对姐姐说:“我看冬冬是不是有病哩,脸黄黄的,你要尽快带他去看医生。”
她还要送,妹妹挥挥手说:“别送了别送了,你以后不骂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晚上天黑的时候,她那个十分瘦弱沾满一身尘土的丈夫才回来了。他身上扛着一个脏纤维袋,手里提着一个小马扎,嘴里喘着粗气,进门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就瞅见了桌子上床上放的那堆东西。
“谁来过了? ”他瞪着一双浑浊的没有神采的小眼睛问。
“她姨。”她淡淡地说。
“这可是新鲜事呀。”他坐在破沙发上,笑着说。
“起来,”她令道,“身上那么脏,打也不打一下就坐下了。”
丈夫笑笑,说(“嗨,我都累得快直不起腰了,还这么讲究。”说是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到了屋外。她从挂钩上取下毛巾,走到外边,给男人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才放他进了屋。
“她姨来干什么? ”男人问。
“坐了坐,说了会话就走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男人的表情,“她还留了几百块钱呢。”
“他姨还真有心呢。”男人感激地说。
“今晚怎么样,卖了多少钱? ”她问。
男人从纤维袋里取出一个破烂不堪的小皮包,递给她说你点点看。”皮包的带子有一根已经断了,用一根包皮电线接连着,拉链已经坏了。她把装在包里的乱七八糟的零币往床上一倒,就很认真地分类清点。末了,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多少? ”男人问。他的目光有一种乞求似的神情。
“没多少。”她轻轻地说,不想使他伤心。她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她明白他的心。他对她太好了,他经常念叨着怎样才能赚到钱,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他天天下了班以后还要到夜市上摆地摊。为了早去占个好点的摊位,有时他连饭都顾不上吃,把能吃的随便往怀里一揣就扛着东西走了,有几次为争个好摊位还挨了打。为了省钱,他很快就戒了烟,最近他又开始戒酒。女人很是心疼他,劝他说酒就别戒了,想喝你就喝点吧,一天到晚牛似的累,折腾出病来又怎么好! ”他倒是十分体贴她,喝是喝一点,比过去已少了许多。
她把数好的钱归到一起,拾元、伍元、威元的收起来,放在一个铁皮箱子里,一元以下的小票放在床头柜上一个木盒子里,这些,就是她们一家三口的零用钱。
男人斜卧在床上,头枕着被子,看着她干着每天都干的这一切’
很快便进人了梦乡。他很累,最近开始打呼噜,而且声音大,时间长由于不大习惯,她夜里常常到很晚才能人睡。她拿来一条毛巾被给男人盖上,便到外边去找她的儿子。“冬冬,快回来! ”她在夜幕中扯着嗓子喊。
半夜里,她被一种急促的咳嗽和呻吟惊醒。灯光下,丈夫蜷缩在一边很自在地打着刚刚熟练的呼噜儿子脸颊通红、小嘴微张着,身上的毛巾被早已蹬得不见了踪影,看样子很难受。用手一摸儿子的额头,她吃了一惊,手猛地往回一缩,赶紧摇醒男人。男人揉揉困乏的睡眼,低声问道:“咋,拉警报啦? ”最近风传兰州要地震,已经放过几回预习警报了。
“拉你个头! ”她气恼地拧住他的耳朵,“冬冬发高烧了,头这么烫!
男人挪到孩子跟前,用手背在孩子的前额上摸了一会儿,又听了听孩子的呼吸,慢慢地说:“不要紧,是有点烧,你快弄条湿毛巾来,给他降降温,明天一大早就送他去医院。”
她用毛巾蘸了水,稍稍拧了一下,递给男人,男人把毛巾拧成一个长条,放在孩子的额头上。她说:“你睡吧,让我来守着,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
男人很听话,倒头就睡。
望着男人疲惫的身躯和孩子瘦削的脸庞,望着屋子里的败落景象,妹妹白天的话语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是一个女人,渴望过上幸福的生活,渴望像别的女人一样穿高档的时装,用几百元一瓶的香水和化妆品,渴望住宽敞明亮清静舒适的大房子,渴望坐着豪华漂亮的高档汽车去兜风,也渴望像一些有钱人一样到世界各地去旅游,有回甚至在梦中还和爱人孩子一起到美国着名的海岛夏威夷去观光旅游了一番呢……如果有谁说她从不想着享福,生来就甘愿吃苦受累,纯粹是瞎说如果说她从来不想改变目前的处境和穷困,鬼才相信呢。实际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母亲诉说过自己的苦处,这样没头没尾没滋没味的苦日子,她连一天也不想过了。每当这时候,她那从小到大没享过一天清福脸色蜡黄饱经沧桑的母亲就劝她说:
“孩子呀,人生在世,享福受苦是命中早就注定了的,这都是命啊,孩子! ”母亲怕女儿重走她妹妹的老路,一再叮嘱道,“千万不要去和命争高低,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现如今家里穷是穷了一点,可你那男人是个厚道人,虽然每天粗茶淡饭,但你心里舒坦,不像你那不争气的妹妹”
一提起妹妹,她那脾气向来不好的父亲就把盯着电视的脸扭过来,大声吼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提那个婊子养的,又乱扯个甚! ”
母亲这时就会低垂双眼,一言不发。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进人了香甜的梦乡。
当妹妹在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室里找见她的时候,她正向值班医生求情。
“大夫,你行行好,能不能教孩子在家治病,我们实在掏不出那么多住院钱呀……”
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发胖的男人,见天下竟有如此不通人情的母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数落她说:“看你这个同志,人长得还可以,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大人受点累花点钱事小,耽误了孩子的病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你先凑点钱让孩子住上院,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嘛!”
她还要说什么,早已站在身后的妹妹快步走到医生跟前说:
“姐,你别再啰嗦了,让冬冬先住院,押金我来付。”妹妹没容她再说什么就办了住院手续,交齐了住院押金,又和她一同把孩子安排在一间靠着窗户的只有三张病床的小房间里。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一切都办理妥当,冬冬就住进了那间向阳的小病房。一个护士很快给他量了体温挂上了液体,姐妹俩这才松了口气。
跟市内相比,医院里还是显得清静了许多,虽然走道上不时有人的脚步声和患儿的哭闹声,但室内还比较安静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使人感到十分的舒适和祥和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来苏水味道和各种药品的混合味道,有时真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冬冬吵着闹着要回家,在床上乱动乱滚极不老实,直到被一位面容严厉的护士小姐吓唬了几声以后,才稍稍安静下来,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东瞅西瞧一会儿也不闲着忙碌了一阵子的她显得格外疲劳,清秀的面容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两只亮丽的凤眼也神韵顿失,双手也好像变得粗糙了妹妹帮她理了理乌黑散乱的头发说姐,冬冬住院的费用你就不用操心了,全由我这个当姨的来承包了吧。”
她感激地望着自己曾一度断绝来往的妹妹,不大自然地说:“这怎么好,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
“姐,这你就见外了。”妹妹有点不大高兴,“你妹虽然性格开放一点,但还能管住自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前些年我是有点那个,谁教咱没见过世面呢。现在咱可安分多了。”她停了一下,又急急地问:“姐,你啥时去和人家见面? ”
她想了想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见人吗?再说,冬冬又住着医院,我看还是推后再说吧。”
“再不能往后推了。”妹妹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就定在明天上午,到时我带车接你。冬冬这边我给你找个人顶着。怎么样? ”
“行是行呢。”她面露羞色,“只是做这种事总觉得不怎么光彩。
妹妹把嘴一噘说:“你这人咋还是这么啰嗦?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差使,别人想找还怕找不上呢。就这样说定了,明到早上我接你,可别误了 ! ”突然她的身上响起一阵嘀嘀嘀的声音,她从手包里取出BP机看了看,对姐姐说:“有个朋友呼我,我不陪你了,记住明天的事! ”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妹妹的神通还真大,刚吃过晚饭病房里就进来一个穿着打扮朴素得体,长着一张秀气脸庞的女孩子一进门就细声细气地问:“谁是冬冬的家长? ”
她急忙站了起来。“你是冬冬妈?”她点了点头。“哦,那太好了 ”
女孩子一下子显得热情异常,脸上洋溢着惊叹和自信。“我是丽姐派来专门侍候冬冬的。”见她面露疑惑,笑笑说:“放心回家休息去吧,大姐,我是市护校毕业的,保管没问题。哦,对了,我叫李琼,您就叫我小琼吧。”说完,就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房子来。
她又坐下来与小琼拉了一会儿话。小琼见她十分疲惫,呵欠连天,便一再催促她回家休息。她又叮咛了几句,在儿子的额头上摸了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早饭后,她正在忙着收拾打扮,妹妹已到了家里。一见面便急不可耐地说姐,快走吧,人家在家里等着哩。”
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为什么这么急?总得让我换件衣服,总得收拾收拾吧。”
“对对对。”妹妹连声向她赔不是,“看我都急昏了头了。”说着便手忙脚乱地帮着姐姐收拾打扮起来。
妹妹左瞧瞧,右看看,对那件陈旧的紫红色的套裙有点不大满意。“不过,”她说,“虽说旧了点,但你穿上十分得体。这真像人家说的,漂亮女人穿什么衣服都产美的。”
看看收拾停当了,她对姐姐说:“这下该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汽车在宽阔的滨河路上飞驰着,车里还播放着一曲优美动听的不知叫什么名儿的乐曲。她有生以来除了坐过几次拥挤不堪秩序混乱气味难闻小偷乱窜的公共汽车以外,从来没坐过小汽车,更别说这么豪华的小卧车了。车速快得惊人,她的脸儿变得绯红,她感到自己的心揪得慌,头有点晕。妹妹在一旁对她说:“姐,你别紧张,头一次坐这么豪华的汽车都是这个样子,以后你会习惯的。”
说着,她不知把什么地方动了一下,车窗玻璃就开了。外边的一阵风儿吹进来,她感到十分清爽、惬意,整个身体像神仙似的飘了起来…汽车在城里七拐八绕了一阵以后,在一幢很气派很讲究院子里有花坛草坪的二层楼房前边停下了。她跟随妹妹下了车,一同向楼里走去。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陌生的家庭陌生的男人和女人,而自己又要为这家人干从未干过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的工作,她的柔弱的心就抨抨直跳。细心的妹妹看出了她的紧张,笑一笑说:“姐,看把你紧张的,这又不是上刑场! ”
一进楼,她吃惊得差点快要叫出声来。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呀,简直就是一座宫殿么!那个男人已经在大厅中央迎接她们了。他是个中等个儿的男人,一头的乌发好像染过似的油光发亮,眼睛虽不十分出众,但却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他的嘴是那种极大众化的式样,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
见她们进来,忙笑着说:“欢迎欢迎,里边请。”一边说,一边在前边带路。
进了客厅,她才看见在一个轮椅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本来眼睛微闭着,听见他们进来,她才睁开了眼,用冷峻的目光审视着进来的人,尤其是审视着她。
坐定之后,妹妹便把她向大家做了介绍,然后又把那个女人给姐姐指了指,说这是刘总经理的夫人,金大姐。”
金大姐微微点点头,没说话,依旧用冷峻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她,接着便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随后向刘经理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目光。刘经理便站起来对她说这样吧,你就先留下来试用一段时间吧,试用期的工资就按正式工资开怎么样? ”
她觉得孩子还在住院,另外这件事还没跟自己的男人说呢,便面露难色,赶忙给妹妹投去一个征询的目光,见妹妹又点头又递眼色,就对刘经理说行呢。”
刘经理与夫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以后转向她妹妹:“小丽啊,你先回吧,你姐就留在这里,晚上我们这儿有车送她回去,你放心吧。”
妹妹拉着她的手关照道! “姐,冬冬有我和小琼照看,你就放心好好在这儿干吧。”说完又塞给她一张纸片,说有事按这上边的号码给我打电话或呼我。”说完,跟刘经理和金夫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