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郑绍宗先生所说,中山靖王刘胜夫妇墓内出土的珍贵文物,无论在数量上、质量上、豪华程度上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可以说是把一个西汉诸侯王生前宫廷生活起居御用的器物,大至车马、帏帐、炊房酒器,小到后宫器物珍玩如宫中行乐钱、骰子,都搬到墓中来了。确实,从满城汉墓出土的诸多文物中,人们不仅看到了汉代宫廷从生活起居到驱车张弓行猎,以及斗鸡、走狗、戏耍、玩乐等等各种生活情态,而且也感受到了那个时期科学技术发展的繁盛与文明的进步。
在满城汉墓出土的多达10633件文物中,不仅稀世珍品和罕见精品比比皆是,而且填补国内外考古学空白的也多达10余项。到底选择哪些珍品瑰宝展示给人们,才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的精华或不埋没它们已经埋没了2100多年的绚烂光华,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为的事。
●金缕玉衣空前绝后
在满城汉墓出土的文物中,最知名的可谓金缕玉衣。金缕玉衣,是汉代规格最高的丧葬殓服,大致出现在西汉文景时期。据《西京杂志》记载,汉代帝王下葬都用“珠襦玉匣”,形如铠甲,用金丝连接。这种玉匣,就是人们日常说的金缕玉衣。当时,人们十分迷信玉能够保持尸骨不朽,更把玉作为一种高贵的礼器和身份的象征。
由于金缕玉衣象征着帝王贵族的身份,所以有着非常严格的制作工艺要求,汉代的统治者为此还设立了专门从事玉衣制作的“东园”。在这里,工匠们对大量的玉片进行选料、钻孔、抛光等十多道工序的加工后,并把玉片按照人体的不同部位设计成不同的大小和形状,再用金线进行相连。据说,制作一件中等型号玉衣所需的费用,几乎相当于当时100户中等人家的家产总和。
从目前已经完全复原的金缕玉衣来看,在外观上其形状和人体几乎一模一样。头部,由脸盖和脸罩组成,而脸盖上还刻制出眼、鼻和嘴的形状,组成脸盖的玉片绝大部分是长方形的小玉片,而双眼和嘴则是在较大的玉片上刻出,鼻子是用五块长条瓦状玉片合拢而成,惟妙惟肖。上衣由前片、后片和左、右袖筒构成,各部分都是彼此分离的;前片制成胸部宽广、腹部鼓起的体型,后片的下端做出人体臀部的形状。下衣由左、右裤筒组成,两裤筒也是各自分开的。手部做成握拳状,左右各握一璜形玉器,足部作鞋状。在“玉衣”的头部,有眼盖、鼻塞、耳塞和口含,下腹部有罩生殖器用的小盒和肛门塞,这些都是用玉制成的。另外,颈下有玛瑙珠48颗,腰部出玉带钩。整套“玉衣”形体肥大,披金挂玉,全长1.88米,共用玉片2498片,金丝约1100克。玉片的角上穿孔,用黄金制成的丝缕把它们编缀,故称“金缕玉衣”。
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代,根据当时的生产水平而言,要制作一套“金缕玉衣”是十分不易的。首先,要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玉料,然后经过一道道的工序把玉料加工成为数以千计的、有一定大小和形状的小玉片,再将每块玉片进行磨光和钻孔。同时,玉片的大小和形状,也必须经过严密的设计和细致的加工,最后再用特制金丝编缀玉片,从而才能完成一件玉衣的制作。由此可见,制成一套“金缕玉衣”所花费的人力和物力,是十分惊人的。而出土于刘胜墓室中的这套“金缕玉衣”,不仅设计精巧,而且做工也极为细致,据说是由上百名工匠花费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如此,这实在是旷世难得的一件艺术瑰宝。
不过,穷奢极欲的皇室贵族因为迷信“玉能寒尸”,为使其尸体不朽,他们不仅用昂贵的玉衣作殓服,而且还使用玉器塞其九窍,可谓是费尽心机。然而,由于金缕玉衣价格昂贵,往往招来盗墓贼掘墓抛尸,以致“汉室诸陵无不盗掘,乃至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其实,即使那些盗墓贼没有光临满城汉墓,但当考古人员打开那神秘的洞室时,企求“金身不败”的墓主刘胜夫妇都早已化作了一捧泥土。
●长信宫灯烛照文明
灯具,是古代青铜匠师们经常进行创作的用具之一,其装饰性雕刻虽然最早出现于商朝,但鼎盛时期则为秦汉。特别是汉朝的工匠们,他们在继承前人传统技艺的同时,还不断加以创新,从而制作出了很多的传世精品。1968年,出土于刘胜夫人窦绾墓室中的“长信宫灯”,就是这一期间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此宫灯灯体,为一表面鎏金、双手执灯跽坐的宫女,宫女神态恬静而优雅。灯通高48厘米,宫女高44.5厘米,宫女体中空,头部和右臂(上手)可以拆卸,右手提灯罩,右臂袖很自然地下垂,作为排烟管道,使灯火燃烧时的烟烬,通过宫女手臂纳入其体内,灯座可以盛水,这样体内大量积聚的灯烟便可溶于水中,达到净化空气的作用。结构十分精巧的长信宫灯,其灯座、灯盘、灯罩均可拆卸,圆形灯盘还可转动,两块瓦状的罩板也能够自由开合,因而可以任意调节灯光的照射方向和亮度的强弱大小。特别有趣的,是那跪坐姿态的宫女,不仅形象生动逼真,而且她身穿那汉代最流行的曲裙深衣,为研究汉代妇女的服饰文化提供了可靠证据。对此,也许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言:对于古代服饰的研究,“可以考见民族文化发展的轨迹”。
长信宫灯的铸造,是采取分别铸造后合成一体的方法。对此,考古学家和冶金史学家们一致公认,此灯设计之精巧,制作工艺水平之高,在汉代宫灯中首屈一指。另外,还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是那小宫女的形象:她身穿广袖长衫,动作自然而优美,面目端庄而清秀,头略向前倾斜,目光专注,神情疲惫而小心翼翼,将一个下层年轻宫女所特有的心理特征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盏铜灯上,考古人员根据其上铭刻的9处64字铭文中有“长信”和“阳信家”等字样,从而将此灯命名为“长信宫”灯。据《史记》中记载,“阳信家”是指西汉阳信侯刘揭之家。也就是说,这盏“长信宫灯”,原先应该是阳信侯刘揭所有。那么,此灯为何出现在第一代中山国王刘胜妻子窦绾的墓室之中呢?
原来,公元前179年刘揭被汉文帝封为阳信侯之后,由于其子刘中意触犯法律,致使刘揭在公元前151年被汉景帝削夺爵位,并抄没其全部家产。于是,这盏铜灯也就被朝廷没收,归皇太后窦氏居所长信宫使用。再后来,皇太后窦氏将此物赐于本族裔亲窦绾。在这里,之所以将窦绾称之为窦太后的本族裔亲,是因为汉代统治阶级的婚姻,多以门第相当才可嫁娶的制度,故而称之。另外,长信宫灯作为宫廷和王府的专用品和礼品,不仅可见它在当时就十分珍贵,而且从侧面也说明了窦绾的高贵身份。
因为“长信宫灯”属于青铜器具,而出土于刘胜夫妇墓室中的青铜器具珍品较多,故此将错金博山炉和蟠龙纹铜壶两件青铜珍品一并简述如下:
错金博山炉 炉身似豆形,通体用刚柔相济的金丝和金片错出舒展的云气,把香料放入点燃,香烟通过炉盖上的许多小孔,袅袅上升,弥漫房中。博山,乃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仙山,错金是金银镶嵌的一种工艺。炉盘上部和炉盖则铸出高低起伏、挺拔峻峭的山峦,以象征陆地和群山。而炉盖上就山势镂孔,山峦间有神兽出没,虎豹奔走,机灵的小猴子或蹲在山峰高处,或骑在兽背上嬉戏玩耍,猎人则在山中巡猎。如此,一幅秀丽生动的自然山景,在古代工匠们的鬼斧神工中跃然而出。在炉座的把上,还透雕成三条蛟龙腾出波涛翻滚的海面状,并以龙头擎托炉盘,在炉座把上的山、海之间还饰有龙纹,蕴涵着龙为沟通天、地、人三界的通天神兽这一时代观念。错金博山炉,其工艺之精湛,实在是举世罕见。
蟠龙纹铜壶 侈口、束颈、鼓腹、圈足,腹部一对铺首衔环,通体鎏金银。在铜壶的盖缘、口沿和圈足底边,有鎏银的卷云纹带,而在颈部也饰有鎏金、银相间的三角纹带饰。特别是在铜壶的腹部,还盘绕着四条独首双身的金龙,其间缀有金色的卷云纹。而壶盖之上,竖立着三个鎏银的云形钮,盖面上则饰有三只鎏金的夔凤,而铜壶的内壁也髹有一层朱漆。特别让人铭记的,是壶底那镌刻潦草而不规整的铭刻:“楚大官,槽,容一石口,并重二钧八斤十两,第一”等字。由此,人们也许能够得到2000多年的某种时代信息。
●车马帏帐体现雍容华贵
在刘胜和窦绾的墓室中,考古人员发现作为车马房的南北耳室里,都使用了真车马进行殉葬,且车马装饰十分华贵而考究。而在刘胜墓中那相当于接待宾客的厅堂中室里,考古人员对两顶构造精美且可以拆卸组装的帏帐,更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为了表述的方便,现分别予以介绍,以便人们对封建贵族那奢华的生活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在刘胜的墓室中,一共有16匹马驾驭着6辆车,其中四辆车放置在南耳室,两辆车放置在前室(甬道),甬道里的车马之后还随葬有11条猎狗。另外,在刘胜墓中还随葬了11辆模型小车马的冥器。而在窦绾墓室的北耳室里,放置有13匹马驾驭的4辆车,虽然随葬的车马数量比刘胜墓中较少,但车马饰物和奢华程度则一点也不逊色,甚至远远超过刘胜墓中殉葬车马的华贵。不过,两座墓室中由于空气过于潮湿,考古人员在发掘时发现这些车马的木器和尸骨都已腐朽,人们只能根据金属车器、车马饰物、马狗骨架和漆皮痕迹等,对随葬车马进行科学的推测。当然,仅此考古人员就可以准确地还原车马殉葬时的原貌,再现当时贵族奢华的生活全景。
在刘胜的墓室中,考古人员共发掘出金属车器和马饰45种832件。其中,铜质的为37种758件、铁质的10种44件、银质的3种37件;而11辆冥器小车马中,有饰物18种203件,铜质的15种166件、铁质的3种37件。在窦绾墓室中,共有金属车器、马饰37种2052件,其中铜质的26种2003件,铁质的11种49件。考古人员根据车上采用大量镏金、银和铜饰件等高贵华丽的装饰,以及马身上那些马服、络饰铜泡、带扣、铜环,特别是镏金银纹饰或纯银镶嵌玛瑙的当卢等,都可以确证刘胜夫妇奢华的生活场景。例如,刘胜夫妇出行时乘坐的那辆“王青盖车”,也就是安车、游猎时驾驶的猎车和宫廷里使用的小马车等,不仅装饰华丽高贵,而且车器构件也铸造精美。据专家考证说,刘胜夫妇乘坐的安车,就是《后汉书·舆服志》中记载的“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斑轮,青盖,金华蚤,黑 文,画 文辀,金涂五末,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曰王青盖车。”又如,在刘胜墓室甬道中发掘编号为二号的马车,不仅装饰十分华丽,其周围还有11条高腿的猎狗,而每条猎狗的口里都含有铜镳,脖项上还带有长长的铁链。据说,这种猎狗名为“细狗”,由于身高腿长,奔跑起来十分迅速而猛烈。想来,这辆马车应该是刘胜外出打猎时驾驭的猎车,当猎车在旷野中奔驰时,那迅猛的猎狗紧随其后,那阵势实在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铜铁兵器照耀时代精神
在刘胜夫妇的墓室中,还出土了许多件铸造精美、刃口锋利的青铜刀剑等兵器,特别是属于“百炼钢”的铁剑和书刀,更是集汉代冶炼技术之大成。这些兵器,不仅在铸造、冶炼、锻打、刃部淬火等技术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也照耀了那个时代的尚武精神。
在这些兵器中,不仅有刀、剑、匕首、戟、矛、错金铁尺、戈、弩机、铤、镞等几十种数百件,而且装饰精美、工艺精湛者比比皆是。例如,出土于刘胜棺椁之间的玉具剑,通长71.8厘米,剑身长58.9厘米,宽3.3厘米,格宽4.5厘米,剑身细长而扁平,中脊稍微隆起,剖面呈扁菱形,刃部镏金,光泽锋利,剑格素面,剖面亦呈菱形。据说,此剑出土时虽然木质剑鞘已经腐朽不存,但剑刃锋利无比,特别是原先镶嵌在剑鞘上的那白玉涡纹璏和梯形浮雕神兽流云白玉琕,更是玉质晶莹细腻,实在是玉器中的上乘之作。又如,出土于刘胜墓中的铜弩机,不仅制作精湛,全部镏金,而且构件精细准确。由郭、悬刀、钩心、牙和键等部分组成的铜弩机,机身的望山上标有五个刻度,分别用错金和错银标示出一度或半度,而度距从上往下逐渐减小,从7.5毫米到6.5毫米之间竟有五个刻度,实在是精确之至。这种铜弩机望山上的刻度,即相当于今天步枪上的标尺,是为了瞄准远近不同目标而设定,它不仅符合抛物线(弹道线)的原理,而且也说明汉代人在征战的实践中,已经认识到了重力(地心吸引力)和空气阻力对射箭的影响。如此,也就难怪汉军中涌现出了大批如李广一样的神射手了。
与青铜兵器所不同的,是一种叫着“百炼钢”的铁兵器。据说,汉武帝刘彻为了彻底击败匈奴,曾派人潜入匈奴内部偷学了“百炼钢”的技术,从而大大提高了汉军的战斗力。不过,这种“百炼钢”的技术如今已经失传。后来,专家们经过金相学考察得知,这种“百炼钢”铁剑的制作,是先由渗碳钢经过多次加热、渗碳和反复锻打后,再对刃部进行局部淬火,从而使刃部达到极高的硬度(每平方毫米达维氏900公斤),而脊部则硬度较低,且柔韧性极好,使这种“百炼钢”铁剑具有刚柔结合的复合性能。
不过,第一代中山国王刘胜并不曾挥戈杖剑驰骋疆场,但他经常弯弓执剑狩猎于郊野,也不多不少地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尚武精神。关于这一点,人们从其墓室中出土的诸多兵器中,也许能够有所感受。
●当户灯揭示汉匈史
在满城汉墓的发掘过程中,曾有一盏铜灯吸引了专家们的目光。这盏灯的底座,是一个匈奴人的形象,根据铜灯上的铭文,人们得知这盏铜灯名为“当户灯”。当户,是西汉时匈奴的一种官职名称。由于这盏当户灯制作于汉朝和匈奴之间矛盾异常尖锐时期,汉朝用匈奴人当作灯的底座,显然是表示对匈奴人的一种蔑视。如此,在这里就不能不提到西汉初期中原政权与与匈奴边庭之间的关系史。
秦汉时期,北方的匈奴始终对中原王朝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在秦代,匈奴曾一度为大将蒙恬所击败,逃往漠北,十多年不敢南下。秦朝覆亡后,匈奴趁楚汉相争无暇北顾之机,再度崛起,并在骁勇善战的冒顿单于统率下,四面出击,重新控制了中国西北部、北部和东北部的广大地区。西汉王朝建立后,匈奴依然是汉朝的重大威胁。
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对匈奴的屡屡犯境非常愤怒。公元前200年,刘邦乘着刚刚击败项羽统一中国的余威,率领大军向匈奴进攻。双方在白登山展开激战,结果汉军大败,刘邦被围七天七夜后以重金收买匈奴首领,才得以突围。自此,刘邦认识到汉朝实力不足,开始休养生息,发展生产,但在处理与匈奴的关系上,仍苦思不得良策。不得已,后来刘邦采用大臣娄敬的建议,以汉家公主和亲匈奴,并赠送丝绸、粮食等物品,与其约为兄弟,以缓解其袭扰。而在军事上,则主要采取消极防御的方针,尽量避免与匈奴进行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