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终于还是女儿更沉不住气,可她开了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古宇笙做了个让她继续讲的表情,古晓彤看了几眼父亲和颜悦色的样子,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辩驳之言,索性低声说:
“我,我回房了。”
说着话,古晓彤错过父亲身边,往楼梯走去。
听完古晓彤的话,古振英更着急了,他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转,如果古晓彤不去了,那其他人怎么知道自己去不了了呢?
但是,父亲为什么会阻止他出门呢?
父亲到底知道了什么?
难道是有危险?!
想到这些,古振英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晓彤”
古宇笙叫住了女儿,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女儿回不回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想跟着你哥哥,是吗?”
古晓彤很意外听到这句话,尽管她心里对跟着和喜爱到底区别在哪也不甚说得清楚,除了小时候父亲在西餐厅逗他们那一次,他们三个人之间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过这个话题。
古晓彤缓缓转过身,不解的看着父亲。
“晓彤,有些事……”
随着深呼吸,古宇笙把一些话压了下去,他想,孩子还小,跟她讲太多对她没什么好处,古宇笙看着晓彤的眼神里分明有了泪光,自己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
“晓彤,你还小,跟父亲赌气,父亲不怪你。”
看到父亲哽咽的样子,晓彤心里突然一疼,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偶然瞧见父亲独自落泪时,就伸出小手轻轻地抹掉它们。
那时候,晓彤抹掉父亲的眼泪后,会舔舔自己的手指,泪水是咸的,晓彤就是那会儿知道的。
可现在,晓彤并没有动,她心里还别着点劲,所以只是顺从的听着,再没有顶嘴。
“你是个大姑娘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围着我问这问那了”
古宇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虽说是人之常情,但作为父亲还是一时间很难接受,他顺势用指尖抚了抚自己湿润的眼角:
“我……”
古宇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父女之间的隔阂折磨了他太久,他急咳了几声,强忍着心中的难受:
“我给你和你哥办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你哥是要读军事学校的,你嘛,就去那边读医吧,你们有个照应,我就放心了”
“父……”
晓彤发现自己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父亲的疼爱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可心结难解,话也堵在了喉咙里,她没想到离开父亲的那一天这么快就来了,更没想到自己是这样舍不得。
“傻孩子,别哭了。”
古宇笙轻轻的用手背拭去了晓彤两边的泪痕,柔声说:
“你迟早要离开我的。”
古宇笙把脸凑近晓彤眼前,慈祥的看着女儿,他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她。
像对待几岁的孩子,古宇笙心疼地拍拍晓彤的脑袋,他心里无限的苦涩不知从何说起。
再舍不得又能怎么样,生逢这乱世,自己又做的是生死难料的事业,也只有把她交给她哥哥,古宇笙才能放心,曾经那句兄妹成亲的戏言却是他现在最最盼望成真的事情,只是还不到对女儿点破的时候。
看着晓彤还是在抽泣,古宇笙不记得女儿有多久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种脆弱。
古宇笙试探着伸出手,他想把女儿搂在怀里,太久了,女儿对他的排斥,可父女之间那种血脉相连是无论如何不可割断的啊,他知道她依然是那个需要自己不停呵护的小女儿,他想着,就再紧紧拥抱一次吧,也许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
晓彤却突然一把推开想要靠近她的古宇笙,直到听说要离开父亲,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才看清自己对父亲的爱和依赖,几年来已经习惯叛逆的古晓彤此刻却不知道该怪谁,不知怎的,她内心对疏远父亲的懊悔竟化作强烈的怨恨,她委屈的哭喊着:
“你恨我对吗?你不要我了对吗?”
此话一出,无论是在古晓彤面前的古宇笙,还是在楼上偷听的古振英,全都屏住了呼吸。
夜,仿佛提前降临了,周遭一片死寂。
座钟沉重的报时声突然划破这栋楼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古振英看了眼自己房间的表,已经六点半了,他没办法再等下去。
古振英不再听楼下的对话,他必须马上赶去现场,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他必须救出自己的同伴。
他开始在自己房间里四处翻找,他想寻到一个家伙将锁链打开,直到屋子里变得一片狼藉,却仍是遍寻不得,情急间,四处打量的古振英无意瞟到内间的窗户,没错,夏日炎炎,这扇窗户并没有关严!
古振英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把窗户大开,然后激动地手脚并用,很快爬了上去,站在二楼,晚风袭来,明明是卷着暑气的热风,他竟觉得有些冷。
古振英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他仔细盯着地平面,恍惚间他觉得,房后的土路看上去似乎比实际上更远了。
古宇笙对古晓彤的反应错愕非常,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嘴张了半天,却急得说不出一句整话:
“晓,晓彤”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哥哥也不许走。”
古晓彤挂着泪珠的双眸狠狠地瞪着古宇笙,她眼神里蹦发的火焰就快要把古宇笙煎熬致死了,古晓彤边说边疾步后退。
“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古宇笙竟已变了声,他追上来,古晓彤却退的更快。
“我不听,不听!”
古晓彤捂着耳朵,任眼泪如雨落下。
“晓彤!”
古宇笙突然大喊一声,晓彤吓得愣在了原地。
父女二人吵闹间,谁也没有听到,古振英断然从二楼跳了下去。
古振英抱住头,落地瞬间往前一滚,而后试着站起身,除了脚掌、脚尖略略疼痛,其他并无大碍,他转身看了一眼大张的窗口,心中窃喜,但来不及停留,他赶紧头也不回地向学校跑去。
见晓彤安静下来,古宇笙故意提高声音,想让二楼的儿子也听见,他痛心疾首地说着:
“日本全面侵华,如今华夏危矣,除了送你们去美国,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你们,你哥哥心思远大,我拦不住他,我只能送他去军校,总是要让他不至空有一腔爱国之情,却报国无门吧,像他现在这样成天在街上喊喊口号。”
古宇笙不想再激怒儿子,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重重叹了口气,观察到晓彤愣愣杵在原地不欲反驳,古宇笙一步步凑过去,直到搂住女儿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劝慰:
“你不要学你哥哥,父亲知道这条路不易走,这其中的艰辛,父亲……”
古宇笙仰起头,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
“就是父亲自己,有时候也身不由己啊”
说完,古宇笙重重拍了拍晓彤的肩膀,语气里透着痛心:
“女孩子,万万不可啊。”
古晓彤缓缓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忧心忡忡的目光,古晓彤突然发现父亲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她依稀记不起上一次这样仔细盯着父亲是什么时候了。
鼻子一酸,眼泪马上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古晓彤不想父亲看见自己还是如此软弱,赶紧捂着脸跑回了房间。
古宇笙以为晓彤仍在生他的气,身体顿时像是被抽空一样,心窝疼的难以忍受,他紧紧摁着胸口,慢慢跪在了地上。
天刚刚擦黑,复旦大学北碚校区内,仍有零星的师生来来往往,一个瘦高的男学生,身后跟了两三个男女同学,一行人混在校园里,没有人注意到。
他们直奔刘元新给为首男生所绘的地图上清晰指向的目的地。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路也变得坑洼不平,足见这一带很少有人经过。
不多时,为首男生领着大家停住了脚步。
南面的废弃教室,外围杂草丛生,不仔细看便会错过。
走近了,窗破瓦残,墙皮大片脱落,窗框锈迹斑斑,腐浊之气扑面而来,若非地图画的清楚——就是约在此地,他们定会以为这是一片废墟。
“就是这,进来吧。”
为首男生操着浓重的南京口音(以下翻译为普通话),他朝同伴招招手,率先从倒塌的门上跨了进去。
空旷的教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张发霉的烂桌椅,刘元新和他的同伴已经扶起了两张最完好的桌子,拼在一起,放在教室中央。
为首男生身边一个矮个子男生,率先朝刘元新招了招手,然后附在为首男生耳边,说:
“这是复旦大学宣传社的主要干事刘元新。”
为首男生点点头,低声耳语:
“他们社长是哪个?”
矮个子男生把对面的人仔细看了一圈,然后摇摇头,又趴在为首男生耳边说:
“好像没来,这些人我都见过,都不是。”
为首男生暗自皱皱眉头,既然说好双方的头目见一见,对方怎的不守约?难道有古怪?
矮个子男生没注意为首男生的神色,刚想给刘元新等人介绍为首男生,为首男生立刻打断了他,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矮个子男生不住点头。
待二人交流完,矮个子男生冲刘元新说道:
“这是我们学生会副主席,老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