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某一小区内的某一间卧室的灯却迟迟不熄。薛希茗坐在电脑桌前,桌面上摆着一套《海贼王》的漫画书,而手里则把玩着一只崭新的打火机。
他眉头紧蹙,双唇紧抿,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在回忆些什么,深邃的眼神带着若有所思,在这孤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亮。
须臾,杨莦来敲门,睡眼惺忪的模样,估计是夜里上洗手间的时候看见他房里的灯还亮着,于是就敲门进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地从门口传进来:“哟,小侄子,真打算熬成国宝呀?”
他回过神,听见杨莦难得主动称呼他为小侄子,不禁莞尔而笑,“我倒是想变成国宝来着,可是跨越种族的事儿也不是谁都能办得到的啊。小姑姑,你怎么也还醒着呢?”
“你房间里的灯亮如白昼,把我的灵魂都吸引过来了,这不,我正想着怎么把它拽回去呢。”她贫嘴道。
“你的灵魂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被哪一家的公子给捡走了,你现在来我这儿寻,恐怕得空手而归啊。”她换男朋友的速度简直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了。
她跟他贫了两句,倒是来了精神,干脆走进去坐着说话。“也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被人给捡走了。”她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手里的打火机说:“哪家哪户的姑娘送的,值得你如此魂牵梦萦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语出惊人地说:“含笑回来了。”
他的话犹如一个小型炸弹,炸得她脑仁儿直突突地疼。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话,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夏……夏含笑她……她回来啦?”
他看着她夸张的反应,好笑道:“这里是她的故乡,她回来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让您如此大惊小怪的吗?”
“我这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嘛。”她嘟嘟嘴,想了想,又说:“你们见过面了?”
“嗯,今儿下午我去喻氏谈项目,刚好含笑从广东回来,也去了喻氏找忘忧,于是我们就这样碰上面了。”他避重就轻,故意忽略了郭杨这一号人物。
“那么说,这礼物是她送的?”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嗯,见面礼。”他开始后悔自己下午没随忘忧一起挑一件礼物送给含笑。
“看你三更半夜还傻愣愣地盯着这东西看,八成还放不下人家呢吧。”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挑起眉坏坏一笑。
他两手一摊,坦言道:“我是放不下人家,可人家早就把我给抛诸脑后了。”
她又轻蹙眉头,微眯起眼睛思量一下,又腾地站起来,咋呼道:“没事儿,我这就去替你澄清当年的误会,我出面去说她准儿能信。”说完就杀气腾腾地往外冲,倒像是个寻仇的。
他赶紧拉住她,无奈地说:“姑姑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你即便有这个精力,也不想想现在是几点,你就不怕扰人清梦呀?”
她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嚷道:“你瞧我,都睡糊涂了,明儿,明儿我就跟她说去。”
“您别费心,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让她去说,她也只有越描越黑的份儿。
她突然抬起手来抚摸他的脸,双眸里瞬间泪光闪闪,“可怜的孩子,真是命途多舛,爱情不顺啊,瞧瞧,这脸上多暗淡无光啊,都是爱情惹的祸啊。”
他一怔,有些跟不上她跳跃式的思维,却又对她神经兮兮的举动不敢恭维,于是一把拉下她的手,像拎小鸡一样揪起她就将她往门外推,“好了,收起你那惺惺作态的眼泪吧,我要睡了。”什么爱情惹的祸,分明就是她自己惹的祸。
她还不死心,一边走还一边转过脸来冲他说:“孩子,别着急啊,姑姑明儿就跟你解释去,啊。”
他敷衍道:“好好好,承蒙姑姑圣恩,小侄感激不尽,您早点睡啊,晚安。”
他直到关上门的一刻,才感觉松了口气。三更半夜的,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倒来了精神。想到这,他无奈地摇头笑笑,躺回床上,也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然而他却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杨莦还真去找含笑了,只不过她并没见着本尊,而是把忘忧当作是含笑,把人家拦在了公寓的门口。
忘忧本来就有起床气,大清早的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了这儿,心中的火苗正腾腾地烧得噼里啪啦响,她冷下脸来看这个略显神经质的女人,示意她有话快说有事快做。
杨莦端详她一会儿,略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你是含笑?”
她不置可否,冷静地反问道:“然后呢?”
她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又紧张兮兮地问:“含笑你不记得我啦?”
忘忧的眸子里透出一些迷茫,这芸芸众生,她就必须记得她吗?
杨莦一着急,就忘了顾及身份,抓着对方的胳膊劈头就说:“我是希茗的姑姑啊,咱们还一起吃过饭的,记得吗?”
经她这么一提,倒真勾起了她的回忆,然而那一次的回忆绝对谈不上是一次愉快的回忆。那时候含笑跟薛希茗刚刚分手,她跟含笑一起出去吃饭,恰好在餐厅里碰上了他们,忘忧不赞成跟他们坐一块儿,然而含笑偏要说什么资源共享,她无可奈何只好随她一起坐下。
看见旧爱跟旧爱的“新欢”,本来心里就憋屈的夏含笑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然而对方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不依不饶地跟她较起劲儿来,接着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一系列的冷嘲热讽唇枪舌战。
忘忧拉回思绪,轻哼一声,脸上堆满假笑,讥诮地说:“当然记得,这么年轻貌美又跟薛希茗感情甚笃的姑姑,我自然过目不忘。”忘忧心想,姑姑?我还过儿呢,她这又是在演哪出?神雕侠侣吗?
“含笑,我知道你怨我妨碍了你们的爱情,耽误了你们的青春,就当我不知分寸,可希茗他是无辜的啊,他由始至终只爱你一个。”她的模样有点儿着急。
她冷笑道:“怨你?不不不,我一点儿都不怨你,我反而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我大概还会傻愣愣地跟着薛希茗一起奋斗,等他功成名就了,我却熬尽了大好青春,熬成了黄脸婆,不但要谨防着小三儿,还要提防着别人来分家产,更要每天神神叨叨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他一脚给踹了,直至熬到油尽灯枯,直至生无可恋,然后再孤独地死去。”她嘴里啧啧有声,“啧啧啧,光想想都觉得悲催呢,幸好你出现了,及时地将我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免我晚年凄凉,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呢。”
杨莦听着她的冷嘲热讽,心里十分窝火,想她杨莦何时被人如此奚落过?这还都不是最窝火的,窝火的是明明被人奚落得不成人样儿了,却还不能出言反击。然而自知理亏在先,她也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当乌龟。她收敛起自己的脾气,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讨好地说:“现在希茗真功成名就了,可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呢,他怎么可能舍得把你给踹了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为人所珍惜,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念念不忘,他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而已,既然如此,我也该给他留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回忆——相爱不如怀念,是不?”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她幽怨地看着她。
“姑姑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也根本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再说往事如烟,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若是因为我而惴惴不安,我也要心生愧疚了。”她故意说得宽宏大量,表情却并没有半点儿宽宏大量的意思。
她被她的一席话噎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当年的事,虽是一个误会,可她怎么说也是始作俑者,终究难辞其咎。听着她的冷讥热嘲,她反而越发惴惴不安了,本以为自己可以不辱使命,现在反倒好像有点儿激化矛盾了。
忘忧远远看见喻梓陌的车往这边驶来,她不愿跟她多作纠缠,于是快刀斩乱麻,“姑姑,如果你来是为着这一件事的话,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无意跟薛希茗继续纠缠,因为我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过去的就让它平静地过去吧。”
说完,她跨步走出去,喻梓陌的车子刚好在她跟前停下。杨莦着急极了,立即叫住她:“哎,你要上哪儿去啊?”
忘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蔑视,笑道:“自然是去上班,我可不像姑姑一样命好,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还得起早摸黑地奋斗呢。”
这时,喻梓陌从车子里出来,看见了这样的场面,便问了一句:“忘忧,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跟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掐起来了?
忘忧还没来得及答话,杨莦尖锐得有点儿怪异的声音便透过耳膜传来,“忘忧?你不是含笑?”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绿,胸脯起伏不定,所有的怒气在这一瞬达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忘忧故作无辜地眨眨眼,耸耸肩说:“我有说我是含笑吗?”
她回想一下,对方好像确实没有明确表态,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误导我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蛋,她对她们又不甚了解,弄混了也情有可原啊。而这个夏忘忧,明知道她认错了人,竟然也不出言提醒,这不是在耍她吗!
“依阁下之言,不提醒你倒成了我的错了,如此说来,我还有义务提醒你不成?”她勾起嘴唇讽刺道。
“我今儿还想当说客来着,可看到你这素质,看你这得理不饶人的小样儿,想必夏含笑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长了一张勾魂的脸蛋就可以蛊惑众生?我还不想把一个祸害迎上门来呢。”她听到她饱含讽刺的语气,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所有的怒气如山洪暴发,以势不可挡的态势袭来,将她脑子里仅剩的一点儿理智都冲得一干二净,立即变得口不择言起来。去他的说客,去他的愧疚,她都撒手不管了。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喻梓陌杵在一旁,不甘寂寞地来了句。
他一出声,倒是成功地把两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然而率先开口的依然是杨莦。她盯着喻梓陌的脸庞看了三秒,立即恍然大悟:“哦,我说怪不得有说不出的熟悉呢,你不就是三年多以前跟夏含笑在雨中拥抱的人吗?”她扫了忘忧一眼,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香饽饽呢,挑来挑去原来姐妹俩挑了同一个男人啊,自古说烈女不共侍一夫,我看你们俩是节操无下限嘛。”
忘忧听到她出言不逊,倒也不气,她依旧保持着淡定从容的气质,用轻缓的语气说:“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吧,可千万别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惹上官非才好。且不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否单身,在这个自由恋爱的年代,我们一不破坏人家家庭,二没破坏社会和谐,说起来,我们再如何不济,也总比某些尽干些伤风败俗违背伦理的事情出来的人强啊,姑姑你说是不?”
杨莦几乎气歪了嘴,她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来骂,“你说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见我干什么伤风败俗违背伦理的事情来了吗?”
忘忧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姑姑何必动气,我也没指名道姓不是?你又何必为了我的几句玩笑话而没了素质,丢了涵养。看姑姑端庄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会上演泼妇骂街戏码的人呐。”接着她又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唉,大概真是我老眼昏花了啊,姑姑可千万别见怪。”她打着安抚的旗号火上浇油。
杨莦脸色铁青地瞪着她,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不过经过一轮的唇舌较量以后,在杨莦眼里,忘忧大概也跟杀父仇人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下表,装出着急的模样,边打开喻梓陌的车门边说:“姑姑,我还真赶时间,得先走了。”就在她准备钻进车子的时候,她又直起身板,揪着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喻梓陌,微笑着冲杨莦说:“姑姑你若是也赶时间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这个不是香饽饽的香饽饽送你一程。”
杨莦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剜她一眼,转身愤然离去。
喻梓陌愣愣地从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中回神,无辜地看着忘忧问:“你们俩之间的硝烟,干嘛弥漫到我这儿来?”
“不好意思,在女人的战争中,永远不允许中立国存在,你若非要选择那样,也不是不行,不过下场也只有两个,要么伤,要么死。”她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着这无比恶毒的话。
听她这么一说,他的表情就更冤屈了,“我既不是参战国,也不是中立国,我只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何必累及无辜。
“你有见过城门都失火了,池鱼还能全身而退的吗?根株牵连、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啊。”她扑闪着大眼睛,企图对他洗脑。
然而喻梓陌不着她的道,径自发动车子,愤懑不平地说了句:“我才不管什么根株牵连唇亡齿寒,我只知道明哲保身。”
“所以说,目光短浅,没有大局意识,败也,亡也。”她竟然恨铁不成钢起来。
“少拿你的那些歪理谬论来指责我,我的大局意识可不是用在保全你们女人的面子上的,你们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我好坐收渔翁之利。”说到这里,他故意笑得卑鄙。
“哈,不小心把男人的劣根性给现出来了吧,总想着如何享齐人之福,也不怕自己无福消受,我说女人间的矛盾就是围绕着你们男人而展开的,你们男人就是活脱脱的祸根。”想着含笑所经受的疼痛,她越说越来气,到最后女人间的战争成功转换性质,变为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战争。
“夏忘忧,我不跟你争辩这些没有实质意义的问题,到底谁是祸根也由不得你红口白牙说了算,咱们谁也别性别歧视,好吧?”他说出一个折中的意见来。
忘忧想想也觉得在理,男人跟女人到底哪一方才是祸根也轮不到他们俩在这里争论,不但得不出个令人心悦诚服的结果来,反而还轻易地伤了彼此间的和气,怎么算也划算不来。
她沉默一会儿,又想起刚才杨莦所说的话,心中疑惑横生,于是问:“哎,那女人说你跟含笑雨中相抱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边打着方向盘边抽空瞥她一眼,取笑她说:“夏忘忧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活脱脱一妒妇。”
她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要我为你吃醋,你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之所以这样问,无非是想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要是让我知道你轻薄了我家含笑,我定饶不了你。”
他得意地笑了,“我就随便一说,你又何必解释这么多?看你紧张的模样,怎么有点儿欲盖弥彰之嫌啊?”
忘忧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呸,下流坯子,少拿话来调侃我,你最好趁我心情还没跌落到谷底之前从实招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喻梓陌知道忘忧是说到做到的人,避免招祸上身,于是赶紧正正脸色说:“这样说吧,在某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我下班回家,看见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我上前一看,嘿,这不是含笑吗,于是我出于朋友的仗义,就把她给捡了回家。刚才那个女人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我安慰含笑的那一幕大概被她给看见了。至于她有没有回去添油加醋地加工了一番再把话说给薛希茗听,不得而知;至于薛希茗当时是否跟那个女人目睹了我们俩相拥的那一幕,也不得而知;至于我是否好心干了坏事,更是不得而知。”
忘忧听后,竟是不胜唏嘘,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他们分开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误会,看来年少的爱情还真是有点儿不靠谱啊。”
“依我看,含笑的事咱们还是甭管的好,时过境迁,咱们都不知道她是否还爱着薛希茗。即便她心里还惦记着薛希茗,可她身边终究多了一个于她而言同样重要的郭杨,咱们也不知道含笑她是否深爱着郭杨,为免弄巧成拙,咱们最好的做法就是扮演好看客的角色,静观其变。”他细细地分析着事情的发展趋势以及应对方法。
“这样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懂,咱们可以静观其变,可某些不安分的人可就要蠢蠢欲动了呢,刚才那一幕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以她对薛希茗的了解,他志在必得的东西,又岂会轻易拱手让人,生意亦然,爱情亦然。
“你也先别那么早下定论,刚才这一闹,咱们也不知道是薛希茗授权的,还是她自己跑过来的,在事情还没彻底明朗之前,咱们必须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喻梓陌将车子停在喻氏大厦的停车场,解下安全带。
忘忧看见周围三三两两地回来上班的人,终于缄口不言。在这个连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夸张渲染成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是非之地,若不能做到谨言慎行,只怕会轻易就能招惹流言,致使被流言伤得体无完肤。虽然她自己身处是非之地,早已惹了一身是非,但她还是不愿让含笑的事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关键时刻,喻梓陌总能跟忘忧保持着高度的默契,一看到周围有人,便立即住口不言。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许多想法已经不谋而合,千言万语也已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