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阁,紫衣少年静坐于案前,观看着棋局,轻轻落下一子,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脚步声微响,曲公远大步走了进来,躬身道:“公子。”
紫衣少年仍旧观看着棋局,淡淡道:“何事?”
曲公远道:“沐风似是发现了什么,已经在着手调查。”
紫衣少年道:“他可查出了什么?”
曲公远手心沁出一丝冷汗,说道:“应该没有。”
紫衣少年看着他,目中现出一丝冷冽,“应该?”
曲公远心中一惊,道:“我……我不知道。”
紫衣少年道:“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沐风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曲公远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他原以为只要时间久了多多少少也会产生感情,可他现在发现眼前的少年是不会有感情的,他也永远不可能了解这个少年。
紫衣少年竟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赞赏之意,声音依旧凉凉的,“那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曲公远缓缓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道:“我们应该除之以绝后患。”
紫衣少年顿了顿,突然道:“你跟了我多久?”
曲公远道:“自公子十岁起,我便跟随左右,至今已十年了。”
紫衣少年道:“不是十年,是九年十一个月零八天。”
曲公远知他记性好,可未想竟好到如此地步,细想之后猛然一惊,脊背已开始发凉,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就像是半夜赤着脚突然踏入了一个冰冻的湖面。
紫衣少年又道:“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曲公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却仍道:“自是极好,家人也都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紫衣少年:“你的记性很好?”
曲公远道:“事情也算能记得全。”
紫衣少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若无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走进这间屋子。”
曲公远额头如黄豆般的汗珠渐渐滴落,涩声道:“记得,但我是有事禀告。”
紫衣少年盯着他,淡淡道:“你是不是人?”
“是。”恐惧就像一条发臭的死鱼,让人禁不住想要呕吐。曲公远的瞳孔已开始收缩,眼中露出浓郁的恐惧,胃已开始痉挛、抽搐,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忽然跪在地上开始呕吐,似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半晌,他缓缓从身上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扎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溅落间倒在了地上。
他今年四十岁,若是五年前,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把这把刀狠狠地刺向少年的心口,可现在他却只能扎向自己。因为五年前他娶了妻,温柔娴淑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他为她取名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希望女儿聪明美丽,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现在小其华已经五岁,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她还扑在他的怀里,甜甜地唤着“爹爹”,只是以后他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玉雪可爱的小其华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又看到了温柔娴静的妻子正看着女儿欢欢喜喜地出嫁,还看到了女儿喜帕下那幸福的笑……
他微笑着闭上了双眼,因为他知道少年一定会放过他的家人,他已死而无憾。
紫衣少年看着他的尸体若有所思,半晌,突然道:“阿大。”
一道人影倏地出现在门口,但他没有进来,因为他不是曲公远,他不想做聪明人,至少他懂事以后就不再想。直至紫衣少年应允,他才不快不慢地走了进来,脚步沉稳,待看面容,赫然是那日吉祥客栈调戏千洛儿被教训得落荒而逃的浪荡公子段少鹏。
他此刻恭恭敬敬地站在少年面前,太阳穴突起,双目有神,面色沉静,丝毫没有那日的轻佻浮躁,而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却只有一个代号。
紫衣少年看着眼中上一丝满意,淡淡道:“沐风已经在调查那件事了,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阿大道:“不知道。”
紫衣少年又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派高手除之以绝后患?”
阿大道:“不能。”
紫衣少年疑道:“为何不能?”
阿大道:“沐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功又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并不知晓。他现在没有任何方向可查,自然也查不出什么,我们贸然派高手追杀,若是一击不能成功,反而打草惊蛇,告诉了他方向,让他有迹可循。”
紫衣少年低头看着棋盘,缓缓道:“你认为我们杀不了他?”
阿大道:“不是!我们若是想要杀一个人,那这个人就绝不可能活着,只不过有风险的事情我们决不能做。”
紫衣少年从容落下一子,问道:“那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阿大道:“我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人若是想多活几年,该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却绝不能知道,曲公远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他是段少鹏,不是曲公远。
紫衣少年眼中现出一丝赞许,问道:“你没有想过?”
阿大道:“我想过,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紫衣少年露出满意的笑,“你认为剑峥死了没有?”
阿大道:“很可能没有死。”捕捉到少年眼中的赞许之意,他继续道:“因为我们并没有看到尸体,就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已死,况且那样的人想来不会轻易就死的。”
紫衣少年笑道:“如果他没有死会在哪里?”
阿大道:“不知道,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紫衣少年道:“我们要不要派人暗中去找?”
阿大道:“不必找,自会有人替我们找。如果他没有死就算没有人找他也一样会出现,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总不能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紫衣少年看着落得满满的棋盘,眼睛微微眯起,竟有一丝柔媚之意,继而大笑道:“一盘棋中,棋子若是少了,那这盘棋就该结束了……”
又转向阿大,笑道:“如果没记错,你的名字是叫段少鹏吧?”
阿大道:“是。”
紫衣少年道:“那以后就叫回段少鹏。”
阿大道:“是。”他在这里只有一个代号,这里的属下几乎都只有一个代号,本来叫什么都无所谓,但此刻能够恢复姓名心中还是有几分激动的,只不过这情绪只能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