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风袭来的那一刻,红衣的鞭再次缠向千洛儿的脖子,软鞭急射带起簌簌风声,如惊涛拍岸,如巨浪倾泻。千洛儿也动了,身体后仰,身法轻灵,躲过那势若千钧急鞭。落地翻转,左手撑地,急速跃起,右手短笛化剑,直直刺出,化去了红衣的攻势。红衣轻喝一声,长鞭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网,鞭影交错,重重叠叠,虚虚实实,声势不息。鞭网突然拔高,猛地向千洛儿当头罩下。
千洛儿顿时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向自己压了下来,仿佛要将身体、灵魂压成碎片,碾为尘土。生死迫在眉睫,千洛儿慌了。人在慌乱时难免会疏忽,难免会忘记自己最厉害的本领。所以在鞭网落下来的一瞬间,千洛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逃离鞭网,避开这一劫。
鞭网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制住了她的全身。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地狱勾魂的使者带着嗜血的笑意在对着她招手。
此时,又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火光忽地暗了下去。寒风如针,带来了冬天的酷寒,也带来了暗夜的哀怨,又仿佛带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千洛儿全身一震,右手短笛化剑猛地刺出,左手伸出,从左往右,顺势划了一个圈,在她划出的圈内突然冒出数点寒光。只听得“嗤”地一声,漫天鞭影忽然消失了。
红衣的鞭子打在了地上,就连同她自己也躺在了地上,雪白的衣服上星星点点的血色如梅花般绽开,在当日的夜里竟也显得那般美丽。她身上十几处重要穴道已经被千洛儿的银针完全封死,就如同一只在空中恣意飞翔,高傲美丽的鸟儿突然间被折了翅膀。
千洛儿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身衣裳已经全部湿透,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她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红衣,在寒风吹进来的那一刻,她的内心突然变得很平静。生死关头的平静往往会让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千洛儿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是会医术的,而且对人身上的穴位了若指掌,她若是要用银针扎一个人的井肩穴,那银针绝对不会飞向膻中穴。
红衣的嘴角溢着血,她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千洛儿,突然笑了,然后她就听到了自己带着自嘲的声音,“白衣总算被染成了红色......”
是的,白衣终于变成了红衣,只不过用的是红衣自己的血。按照红衣的话来说,尽管那不是剑峥和千洛儿的血,但也总算是染红了,总算是结束了。千洛儿轻轻叹了口气,生与死的斗争抉择并不是谁可以控制的,在那一瞬间她别无选择。
岩洞里此刻只听得到剑峥与千洛儿的呼吸声与鬼魅低低的叹息与喘息。千洛儿突然转身看向剑峥,看到他眼中闪过的萧索与苍白的面上露出的痛苦与无奈。如果可以选择,谁会愿意杀人?谁又愿意承受那种痛苦?
寒风吹入的那一瞬间,鬼魅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比剑锋锐利的光芒。“追风双斩”已斩下,第三剑也到了剑峥的心口,轻飘飘的,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将一串精心挑选的项链温柔地挂在情人的颈间。而它靠近的时候,立即变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剑峥就如同网中的鱼。网已收,鱼已在网中,还能逃脱吗?当然不能,除非出现奇迹。
这个世上真的有奇迹吗?世上本来没有奇迹,但人却能够创造奇迹。人本身的智慧,处事对敌的谨慎,处处留意的习惯,准确的判断与勇气......这些东西的融汇,在一定的情形下就可能变成奇迹。你又怎能说这世上没有奇迹?只有你相信奇迹,才会得到奇迹的眷顾。
在剑尖碰到剑峥衣服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
剑峥的剑突然开始颤动,轻轻地颤动,从剑尖到剑身,渐渐地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力量,仿佛是一种魔力。
鬼魅的脸上本来带着一丝笑,但他们手中的剑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无论是哪一种表情,都绝不会是胜利与欢乐。
死一般漆黑的夜中,突然弥漫着一种声音。
剑的声音!
没有嗜血,没有杀气,而是一种低沉、凄凉、哀怨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绝对没有人听过。如果世上有一种声音能够让人的心灵发生变化,甚至让整个人溶化在这种声音里,那你一定会认为它是来自仙界的仙乐。
鬼魅没有溶化,但却已沉醉在这种声音里。它似是已钻入了鬼魅的内心深处,将那一件件深锁在骨髓的往事一一勾起。他们的剑依然没有刺下去,依然静静地沉醉着。那声音已更加的悲凄,就仿佛一个久经红尘的白发女子正诉说着她悲苦的一生。生命纵然有欢乐,但在这一刻已变成了过眼云烟,唯有悲苦才是永恒。
生命短暂,无论活着时杀了多少人,赚了多少钱,生命结束便什么也没有了。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受苦受难?为什么不明白世间唯有死才是永恒?
“嗤”地一声,然后那声音又开始诉说着死亡的安详与美丽,一种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的感觉。鬼魅已经沉醉在死的梦中,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剑峥刺出他的剑,也在劝说着鬼魅放弃一切,到梦境中去永远地安息。
没有苦难,没有名利,没有挣扎。在那里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诱导或是逼着人去杀人。这种声音无疑是正在苦难中挣扎的人拒绝不了的。生命既然悲苦,又为何要活下去?那声音又在呼唤,鬼魅仿佛看到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在微笑着向他们招手,在劝说他们脱离苦难,一起去享受那种宁静。
名利、欲望、杀人、流血,这些事情突然间变得很遥远,很遥远。鬼魅的身心都松弛了,那种声音也渐渐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咽喉上的两条红痕与一声惨叫。然后他们叹息,喘息,眼神渐渐地黯了下去。
剑峥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连同他也倒在了地上。生死间的徘徊,痛苦的挣扎,已将他所有的精力抽空磨尽。半晌,他突然开始痛哭,呕吐,似是要把所有的眼泪流干,把所有的酸水吐出来,甚至连肠子都吐出来。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到一些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无法明白,更无法解释的事,因为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
千洛儿静静地看着他,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杀了人后竟是如此的痛苦,也感觉到眼前这个坚强而倔强的少年是有多么惧怕杀人,他的内心竟也是如此的脆弱。
一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便离开了那个岩洞。无论多大多古怪的林子,能进来就必定能出去,况且这一夜之后,他们相信这林子无论有多古怪都不会太古怪了。
星已渐稀,夜已将尽,灰泱泱的夜色中又出现了曙色。曙色带给人的本该是光明、欢乐和希望,但此时带给千洛儿和剑峥的却是疲惫与失望。
千洛儿看了看天色,说:“如果还找不到出路,我们可能随时都会死在这里。”这个地方只有参天大树,树木密集的地方一般都会有水,但千洛儿却一滴也没有找到。别说野兽飞禽,就连鸟都没有看到过半只,千洛儿甚至觉得这个地方除了树什么也没有。现下,两人都受了伤,特别是剑峥左肩胛骨已裂开,连带左手也不能动弹,若是不及时医治后果堪忧。千洛儿虽身怀医术,但要救人除了医术还得有药,而这个地方就连一般的止血草药都没有。
剑峥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喃喃道:“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无论黑夜有多可怕,天一定会亮的,这就如同人一定会死。人生短暂,又何必计较太多?所有的痛苦与无奈都已留在了黑夜,也将伴着曙色的光亮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