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黎明，阴沉而又异常的寒冷。风小了许多，有稀稀疏疏的雪花飘舞下来，让人感觉到一份难得的静谧，在这种令人压抑的静谧里，似乎又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杀机。
一盆热乎乎的玉米碴子粥，几个杂合面窝头，一碟切得像筷子一般粗细的芥菜疙瘩咸菜，就是志民他们的早饭了。他们醒来的时候，呛子里的人只有老把头和一个白发苍苍的做饭师傅了，木帮的人都已经出工去了。
“几位长官，我们这里也没有啥好吃的，就委屈你们了。”老把头一脸歉意的说道。
“老把头，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就挺好的。”志民说道。
“我们这里人多，伙食费也得精打细算，大鱼大肉的也吃不起，也只能是这个标准了，怎么着年底也让大家多拿回一点工钱吧。”老把头说道。
“老把头，看来你还不像他们那么黑心啊。”孙二宝说道。
“呵呵，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的还是亲戚，哪能那么干呢？”老把头憨厚地笑着说道。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志民感觉这个老把头的为人很朴实，倒不像其他的那几个人一样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在心里也就多了一份敬重之意。
小雪还是零乱的下着，两场大雪过后，山上的积雪显然要比黑石镇里的厚了一些。缓坡处的积雪没过足踝，窝风处的积雪要没过膝盖。六个人吃过早饭后骑着马，沿着昨夜那些豺逃走的方向一路追踪下去。老把头因为寻人心切，执意要和志民他们一起去寻找线索，拎着一支老套筒也随着志民他们一起上路了。
五条猎犬跑在前面，一边嗅着豺留下的气味，一边引领着志民他们往前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正好路过木帮的作业区，伐木工都分散开来，随着一声声：“顺山倒喽。”的伐木号子的响起，一棵棵粗壮的树木也轰然倒下，在山谷里荡起一波波的回音。
志民呼喝着猎犬，领着孙二宝他们绕过作业区，毕竟在作业区里行走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路上途径了几个呛子，昨天见过的几个木帮把头都在，听到外面有动静都急忙跑了出来，一阵的嘘寒问暖之后；都很热情的拿出来一二只野鸡和野兔，然后，目送着志民他们离开。
在五条猎犬的带领下，翻过了四五道山梁，前面的山路越来越陡峭也越来越崎岖，灌木丛的树叶虽然已经凋零，但一棵棵的灌木好像都挤到了一处生长，倒像是一堵厚得望不到边际的树墙。这里树木的间距有些狭窄，也不像作业区的树木那样粗壮，却使得人马更难行走。
“老把头，前面的这座山叫什么名啊？”志民用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山问道。
“这里的人都叫大砬子山，山上都是石头砬子。”老把头回答道。
远远的望去，虽然是白皑皑的一片冰雪世界，但依稀能看到一些嵯峨嶙峋的怪石林立在山峰上。
”扑棱棱”灌木丛中飞起几只飞龙鸟，孙二宝他们一见，端起枪就要开火，志民连忙喊了一声：“等一下。”一边用手示意，呼哨了一声，一边半蹲下身体。几个人见状，也随着志民蹲下了身体。五条猎犬听到呼哨，也静悄悄的蹲伏在雪地上，它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灌木丛，连喘气也变得细弱起来。孙二宝几个人也屏住了呼吸，紧张的东张西望着。
“哗啦啦”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枯叶枯枝刮碰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钻出来七八头野猪。志民扬手就是几枪“砰砰砰”，眼见得一头黑鬃毛的野猪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后，就一头栽倒在雪地上。还没等孙二宝他们醒过神儿来，五条猎犬已经冲了上去，围堵住一头野猪厮斗起来。其他几头野猪见此情景，都四散奔逃了。等孙二宝他们开枪的时候，这些野猪早就跑到射程之外去了。
十几分钟的功夫，被五条猎犬围困住的这头野猪，也被五条猎犬掐腿，掏腹，扼喉的配合招式放翻了，嘴里“呼噜噜”的吐着血泡，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中午的伙食有着落了。哈哈。”孙二宝兴奋的叫着。走了一个上午，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饥饿，毕竟玉米粥和杂合面窝头也抵不住一上午的奔波，何况他们又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早上走的时候，老把头要预备中午的干粮，志民和孙二宝推辞了。一来是顾念出苦力的都不容易，能给他们省下一口粮食是一口。二来是想到了山上能打上一两只大一些的猎物，也好开开荤。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所以，几个人都很兴奋。
几个人按照志民的指挥，开膛剥皮，忙的不亦乐乎。野猪的头蹄内脏都扔给了猎犬，志民又割下来两扇肋骨也一并抛给了猎犬。等把两头野猪都收拾完了之后，要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疯子带来的半盒洋火，被漏到衣兜的雪浸透了，根本划不着。其他的人都不吸烟，志民没有当满洲国警察时，上山围猎还习惯带着火石，自从做了警察后就再也没有带过。大家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谁也没有吭声。
“有了。”老把头一拍大腿说道。
“老把头，你想到办法生火了？”疯子焦急的问道。
“呵呵，试试吧，也不知道行不行呢。”老把头掀开棉帽，挠着头皮说道。
“那你就赶紧试试吧，再等一会儿，我饿的受不了，就生着吃野猪肉。”孙二宝打趣地说道。
老把头摘下肩上背着的老套筒，抽出枪管下面的火药杵，然后，伸进枪管里掏了几下。随后拿出来火药杵，把枪管在膝盖上磕了磕，看着掉下来一小撮铁砂之后说：“麻烦长官们去找一些干柴来。”说完，就径自向身边的一棵枯树走去。志民看到他在树上抠下来一块风干的苔藓，放入枪管里，又用火药杵捣了几下。
一会儿功夫，干柴枯枝就堆积了一垛，只见老把头把枪口对准了干柴，只听“轰”的一声，从枪膛里喷出来一团火，落到干柴枯枝上面，瞬间就燃烧了起来。随着干柴“劈啪”的作响，火势越来越旺，让众人的心也都热了起来。
一块块的野猪肉被一根根削尖的湿树枝穿起，每个人都各取所需；放在火上烤自己的一份。孙二宝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盐说：“还是我想的周到吧？我就知道今天中午吃烧肉，嘿嘿。”他一边夸赞自己，一边得意地往野猪肉上面撒盐。志民对疯子他们使了个眼色，小马忽然一把抱住孙二宝，志民和疯子立刻把孙二宝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孙二宝大喊大叫地说：“逗你们玩儿呢，我能一个人吃这么多盐吗？”
在孙二宝的衣兜里，装了大半口袋盐面。志民哈哈笑着说：“你装这么多盐干什么？想齁死啊？”
“早上临出呛子的时候，我就抓了一把，做饭的那个老师傅以为我可能有什么急用，死乞白赖的往我兜里装，拦也拦不住。哈哈哈。”孙二宝哈哈大笑着说：“老师傅倒是个实在人呢。”
随着不停的翻烤，油脂也滋滋啦啦的落到火堆上，一股股的异香也随风四散开来。“呜呜呜”几条猎犬突然低声吼着，都弯腰弓背的像弓箭，好像随时要射出去一样。
志民听到猎犬的报警，也警惕的四处观望着。风吹得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志民还是分辨出有野兽细微的喘息声。他颔首示意大家做好准备，自己也把匣子枪掏了出来，打开了保险。
一头灰白色毛皮的小狼，从灌木丛的左侧跑了出来，一边翕动着鼻孔，一边向志民他们张望着。“哗啦啦”右侧突然窜出四五十只豺狗，留着口涎，虎视眈眈的望着六个人。“呜”头狗黑虎一声长号，五条猎犬直奔豺狗冲了过去。志民用眼睛的余光一瞥，发现那头小狼被一头大狼咬住后腿，拖进了灌木丛。
志民他们都不敢开枪，生怕误伤到猎犬，眼见得几十只豺狗围住了猎犬正在厮杀，志民也一筹莫展。正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幅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从豺狗刚出来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十八九条灰色毛皮的狼，直接向豺狗的后面扑过去。森森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豺狗腹背受敌，扔下两具尸体后，都四散奔逃了。
六个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望着十几条狼消失在灌木丛中的背影，都怀疑适才发生的情景，是否是真实的。志民喊过来五条猎犬，逐一观察它们有没有受伤，检查完之后，才放心的出了一口长气。
“志民，你掐我一下。”孙二宝说道。
“好好的，我掐你做什么？”志民不解的问道。
“我的妈呀，刚才是真的吧？”孙二宝晃晃头，揉了揉眼睛问道。
志民点点头，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让他和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恍若在梦中一样，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心情。
“老辈子人说，豺狼势不两立，它们除非不碰面，碰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老把头说道。
“哦，还有这么一说？怪不得呢。”志民自言自语地说道。但狼和猎犬结成联盟的事情，却是闻所未闻。
“先吃肉，吃完了再收拾那群杂毛畜生。”孙二宝咬下一口肉，含含糊糊地说道。几个人这时才想起都忘了翻烤火上的野猪肉，都慌忙去翻烤，一股股的焦糊味儿，直冲人的鼻孔，惹得孙二宝哈哈大笑。
志民看到孙二宝手里的野猪肉，烧的火候恰到好处时，略有惊讶地问道：“二宝，你的怎么烧的这么好？”
“我坐山观犬狼与豺斗，也没有我什么事儿，就好好烤肉吧。”孙二宝笑嘻嘻的说道。他的话，让疯子他们郁闷了半天。
老把头带了一背壶苞谷烧酒，几个人轮番喝了几口，身体感觉暖和了许多，血气也似乎也像酒劲儿一样上涌。“何哥，等一会找到豺狗的老窝，不用你们动手，我一个人一条枪就能把它们都收拾了。”疯子显然有点不胜酒力的说道。
“那就等我们给你收尸吧。”孙二宝说道。
“疯子，二宝说的是实话，要是一群豺狗扑上来，咱们六个人多能杀掉一半，都来不及换子弹，咱们就被它们撕扯零碎了。”志民说道。
“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看看怎么能全歼它们。”孙二宝说道：“恐怕咱们一放枪，它们都跑没影了，这些畜生吃过亏，估计不能再上当了。”
“是啊，我看咱们还是先找到它们的老巢再研究对策。”志民说道。几个人都表示赞同。
六个人吃饱喝足之后，在老把头用柴刀开路的状况下，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慢慢穿过了厚厚的灌木丛。走出灌木丛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座巍峨的山峰耸立在他们面前，一条蜿蜒的溪流在山脚下，潺潺的流淌着。一棵棵弯曲的树木，从犬牙交错状的一块块石头缝隙里生长出来，古朴而又遒劲。放眼望去，山峦的顶端几乎没有一棵树木，映入眼帘的是是一块块，一堆堆嶙峋的怪石，在覆盖了白雪的山坡映衬下，愈发的让人感觉到有些怪异。
“长官，你们快看。”老把头说道。
志民他们顺着老把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小溪旁，有几张散了架子的爬犁杂乱的散在枯草窠里，两头小豺狗正啃着一根牛骨头，一听到动静后，马上往山上跑去。志民他们走到近前一看，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草窠里除了有十几根牛腿骨外，还有几把柴刀和斧头，以及九颗人的骷髅。
老把头一见到骷髅，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小生子啊，你就不听舅舅的话啊，在家好好伺候你老娘多好，偏要上山遭这份罪。我以为你遭不了这份罪跑回家去了，谁知道你让豺狗给祸害了呢？”老把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让志民他们都感觉到心酸。
听着老把头的哭诉，志民他们知道失踪的人里面；一定有一个人是老把头的亲外甥，也难怪老把头如此心切的要随着他们一起上山来寻找失踪的人了。
山风吹拂过白森森的骷髅头，发出一阵阵锐利的尖啸，像是一曲悲凉的箫音，融入了老把头的哭声里，让志民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