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叹了口气说:“你呀,真是个麻烦!怎么那么会折腾我呢?”
“我爱你!”
何佳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39年了,在她清晰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样惦记过她的生日,也从来没有人这样上心地为她过过生日。父母亲是另一回事,她指的是朋友。她的生日里从来没有过红烛。可是她喜欢红烛,很早很早就喜欢。她喜欢红烛那种传统的文化韵味,喜欢红烛所诱发的那种两人世界的精致情调。清新、淡雅、宁静、致远……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纯真的境地啊!她很痴迷红烛,那已经成了一种深深的企盼。以至于偶尔听到人们淡起自己所经历的幸福的红烛时,她都会觉得无形中受了伤害。她会躲避、会佯做无兴致地转身离去。事后,她常常私下感叹自己,太惨了,惨得寻不到一份真情,得不到一支象征友谊、真诚、爱情的红腊烛。而今天,吴方却让她如愿以偿。他在她心灰意冷,寂寞难当的时候,带着温暖的红烛不期而至。而且不是一支、两支、三支,而是整整的39支!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要用自己的真诚为她补偿半生的缺憾。这怎么能不让她激动?怎么能不让她感伤?怎么能不让她重新投进他的怀抱呢?从这一刻起,何佳知道自己离不开吴方了,真的是永远也离不开吴方了。
“你真是个魔鬼!”何佳说。
吴方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唇吸吮着她苦涩的泪水喃喃道:“我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给你带来快乐。”他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很久很久。好一会儿,他忽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责怪说:“你呀你,你真自私!你只知道自己心里痛苦,想到过别人了吗?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我几乎……”他咽下了下面的话。何佳的憔悴让他心疼。
“对不起!”何佳又抱紧了吴方。
“好了,高兴点!让我来为你庆祝生日吧!”吴方很会调整气氛,到底是做领导的。
“怎么庆祝?就守着这片红腊烛?”“当然还要有吃有喝了!”“我没有酒,冰箱里可只有两个西红柿。”“没关系,我是孙悟空,会72变。你先转过身去,对墙站好!”吴方命令着。
何佳笑着对墙站着,调侃道:“没办法啊,我是二郎神转世,后脑勺上也有眼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许偷看!否则你就等着挨罚吧”吴方说着,鬼鬼崇崇一通忙活。
“好了没有?”何佳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一转身,不由愣住了。桌子上的红蚀四周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菜肴。“真的是孙猴子的后代啊!”何佳感叹地围着餐桌看起来。碟中物令人垂涎欲滴。粉的花生,白的莲藕,绿的松花,黄的熏鱼,红的腊肠。还有一大玻璃盘五颜六色鲜亮滋润的水果沙拉。一瓶高脚长城干白。
吴方操着两手望着何佳,不无得意地问:“怎么样,变得还算快吧?”
何佳笑笑没说话,不屑地扭过头去,
吴方愤愤然:“哎呀呀,你这个人可真吝啬,别人忙了半天,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给。我再是一个堂堂男子汉,虚荣心也是有的,”他见她的嘴角又一撇。只好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呀,可真是够刁的,没有一点做女人的温柔。”
“后悔了?”何佳瞟了他一眼。“是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些认识你,否则,早调教出来了。”
“贫嘴,哪学来的这一套。”“守着个无冕皇帝,嘴拙不是尽等着挨欺负?”“说得多可怜。”“那是。和你在一起,以攻为守是上策。”“自作聪明!”“本来就聪明!”
一阵笑声在红光中荡漾,屋子里充满了浪漫的温馨。
烛光、美酒、对影成双。何佳陶醉了。一个孤独了多年的女人终于找到了想往已久的红烛,她醉了。但毕竟是中年女人,毕竟走过了几十年坎坷的人生路,她终是半醉半醒。这红烛是属于自己的吗?吴方是属于自己的吗?她突然望着酒杯问:“吴方,你……会后悔吗?现在后悔,也许还……来得及!”她手在哆嗦,她不是在问吴方而是在问自己,在问命运。
“不,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吴方斩钉截铁地说。他的两只手握住了何佳拿杯的手,心里又是一浪震憾。这手这么冷,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她外强中干!很脆!她需要温暖!吴方动情地说:“何佳,相信我,即使我们是一个错误,我也绝不后悔。我会对你负责。对你的将来负责。你相信吗?回答我!”他握紧她的手摇了摇。
何佳知道吴方的所指,心里不由一阵内疚。但木已成舟,她只有听天由命了。她想对吴方说:是的,我很想相信你,可是很难。真的,你就不对苏红负责了吗?她怎么办?你说过她有病,离不开人照顾呀。你能狠心离了她吗?即便是你离开了她,负疚的心理你能抹掉吗?我们以后能幸福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吴方问。
“我无话可说。”
“好,那就不要说了。来,祝你生日快乐!”吴方举起了高脚杯。
“谢谢!”何佳也举起了酒杯。
吴方绕过桌子来到何佳面前。他很自然地环住了何佳的胳膊,何佳由他环着,没有半点推托。此刻,他们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从容地喝尽了这杯意味深长的交杯酒。
吴方再一次揽过了何佳,爱怜地抱住了她,吻她的额头。
何佳让他抱着,吻着。她感到她的命运,她的明天,她的一切都握在了他那双有力的手中。她别无选择只能认命。这几天的所思所想都化作青烟消失殆尽。她想起了一个电视剧里的歌词:你用真情换此生,我拿青春赌明天!是的,她确实是在赌明天,只是她已经不年轻了,那晚上,他们喝了很多很多酒。虽然她脸上一直在笑,可是心里却在流泪,一刻也没有停止……
苏红看着和衣而卧的吴方,心生芥蒂。
她使劲推了他一把,不想他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真讨厌!”苏红翻身下床,抽了只枕头来到女儿的房间,把门重重地一摔,躺在床上生闷气。半年多了,吴方虽然家照回,活照干,可是话却少得出奇。开始时苏红还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地就感到不对劲了。过去,夫妻两人有了口角,冷战几天后,总是他先休战。他会给她一个笑脸,逗她一句笑话,或者是挖空心思,百般想辙哄她开心。几十年了,苏红已经习惯了让他哄、让他逗的生活。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人不习惯了。最近,吴方始终是一副板结的面孔,像是受污辱与受损害的样子。苏红心里很不踏实。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问个究竟,可毕竟是端了20多年的架子了,一下放下来真比要命还难。于是,他们都僵着。结果就使这个家里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战,冷得让她胆寒,心惊。今天好容易下决心想问问他,不想他却醉得烂死。谁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呢?她心里乱极了。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姐,你怎么了?”表妹苏青这几天因为闹家庭纠纷就住在她家。
“没什么?有点头疼。”苏红是个顾脸面的人,对外,她从不谈家里的尴尬事。更何况苏青是个什么事也不懂,就知道添乱的人。
苏青在苏红床边坐下,心事重重地说:“姐,你说我还要在这住多久啊?他可是什么都不会做的。不会开热水器,不会用洗衣机,忘性还大,我真怕这马大哈弄出什么事来。万一……”
苏红脸一沉,数落道:“你这个人可真没劲,闹也是你,心疼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苏青嘀咕着。
“没你他就不活了?不是还有个保姆吗?真没出息!”苏红抢白了苏青一句,不想理她。
苏青和她丈夫农研所所长李平吵吵闹闹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当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爱往苏红这里跑。一来是苏红离她家近,二来这个表姐事事让她佩服,能当她的主心骨。她不找表姐还能找谁呢?可苏红却是恰恰相反,她不愿意管苏青的闲事。苏青的家庭纠纷只消听上一句就能明白,几乎事事都是她的无理取闹。为一个西红柿是炒还是拌?一个床单是铺还是换?一个电视节目是看还是调?苏青都能吵得天翻地覆,任李平怎么忍让都没用,简直就像个不可理喻的女疯子。苏红了解李平。他研究生毕业,老实本分,事业心强。几乎年年都有新成果,年年都有新长进,不是报纸上有文,广播里有声,就是电视上有影。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修养也好。这样的人虽不敢说是十全十美,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个人才,社会精英。配苏青这么个工作上平庸,只知道穿衣打扮的厂医务室卫生员,不说委屈也是屈尊了。是聪明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还有什么可闹的呢?再有,苏红也清楚,苏青所以这样霸道,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她的影响。苏青很欣赏苏红在家里的说一不二。所以就跟着表姐亦步亦趋,也想当个家庭中的女强人。岂不知画虎不成反类犬,家里闹得一塌糊涂。
苏红没办法,不管也得管,谁让她是表姐呢?但她从来也不顺着苏青说话。每次苏青来,她除了好言相劝,哄她几天以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苏红是个明白人,她不想充当苏青的娘家卫士,那不仅没意思而且极不光彩。那天,苏青是带着脸上的几只鲜红的手指印哭着跑来的。这一下,苏红不能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因为从小到大,苏青还从来没有被人动过哪怕是一只小指头。而李平竟然下得了手,而且如此之重。她这个做表姐的实在不能再坐以论道了。她让苏青住下了。她不想去找李平,只想等着他上门来认错时说他几句。不管因为什么,打人总是不对的。可是,苏红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李平竟然踪迹全无。她感到事情可能复杂了。心里几乎比苏青还要着急。说实话,她可不想让苏青失去李平,有这么好的一个功成名就的忠厚本分的丈夫照顾着该是多大的福分啊。
苏红小心地问:“你们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骂了那个女人!”苏青气愤地说。
“哪个女人?”苏红吃惊地问。
“还能有哪个?就是伺候他妈妈的那个女人”。苏青撇着嘴,一副心高气盛的样子。
苏红知道,李平的母亲瘫痪在床已经两年多了,他家里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长年伺候老太太起居。那女人很勤快,把老太太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每天除了洗涮喂饭倒屎倒尿以外,还要给老人做两次身体按摩。从她来了以后,老人就再也没有得过褥疮。连医生都很惊讶,这样的精心护理,就是在医院的特护中也是少见的。对这个女人,苏红了解得很少,只知道她是个寡妇,平日很少说话。
“你为什么要骂人家。是不是耍主子脾气过瘾?”苏红看不惯苏青的作派,尤其是她的那种撇嘴瞪眼的样子。见苏青还不服气,她正色说:“我可告诉你,现在,像她这样的保姆你就是打着灯笼也难请。伺候瘫痪老太太?现在还有谁肯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呢?人家一天到晚不言不语的,帮了你多大的忙。你还敢骂人家?要是我,每天哄着、供着还得加一百个小心呢。”苏红一通教训,话说得句句在理。
“你知道什么?还哄着,供着呢!再供就要宫庭政变了。”苏青恨恨地说:“我说她怎么那么好心眼儿呢?原来……原来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再呆下去,我就要被她扫地出门了!你知道不知道?”苏青气得脸色通红。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苏红一惊。
“她哪是什么保姆呀,她是李平青梅竹马的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怎么会呢,她那么老,怎么能是他的同学?你不会是听了什么人的挑拔离间吧?别忘了,你们李平现在可是社会名流,打他主意的人少不了。”苏红有些不以为然。
苏青一扭身子叫道,“姐,这种事我能骗你吗?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可是,那个女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平怎么会看上她呢?”苏红坚信自己的眼光。
苏青跺脚,“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呢?那天,他们俩在老太太的屋子里,一个哭,一个劝,那股酸劲儿你是没看见。我毕竟也是过来人了,什么看不明白呀。我当时就火了,和他吵了几句,那个女人又哭了。我气头上骂了她一句,也就是一句嘛,没想到他……他竟敢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打我……”苏青又哭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苏红沉默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凭她的感觉,李平是那种近乎书呆子气的人,举止言谈除了他的农业科技和女儿几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这样的人做丈夫可能会乏味一些,但绝对是保险的男人,一点错也不会有的。她相信一定是苏青疑神疑鬼。看苏青还在伤心地哭天抹泪,她觉得好笑。便问。
“除了他们那次谈话,你还发现什么了?”
“这还不够呀?他们是老同学,青梅竹马,一个寡居,一个夫妻感情不合。再说我和那女人一个不懂孝顺婆婆,一个伺候得体贴入微。一个整天争争吵吵,一个温柔贤慧得像个刘慧芳。发展下去,这不是明摆的事吗?”苏青分析得还挺仔细。苏红更是忍俊不禁。
“行了吧,我的大小姐,别在这自寻烦恼了。真看不出来,平日里脑袋像个木瓜,琢磨起自己丈夫来还一套一套的。你今年多大了?她今年多大了?就算是他们年轻时曾经爱过恋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哪有那么多浪漫可言的。李平像那种人吗?”
“那可难说。现在的男人哪个靠得住?没听人说嘛,”男人学坏,40开外!”苏青酸酸地说。
“李平要是能学坏,早就没有你今天了。”苏红耐心地劝道:“说你傻,你还真就傻到家了,现实清楚得很,李平他有家,有一个年轻貌美活泼的妻子。相比之下那个女人就更显得苍老憔悴木乃了。就算是他和你缺乏感情,可你们毕竟还有一个女儿呀。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他能让女儿没妈妈?孩子是你们夫妻关系的粘合剂。即使是为了孩子,他也不会闹什么离婚的。你放心好了,不要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