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冰用手顶着胸口,好半天才透过气来。
张华坐在电脑前,看也不看她的说:“把孩子从床上叫起来,让她来帮我选一组号码,听说孩子的运气总是比大人好。”
李若冰冲过去,将茶几上的一杯茶对着他的脸就浇上去。
他猛地起身,拧住她的手臂吼:“你疯了,如果不是你有病,我一定会给你几巴掌。”
李若冰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你除了打牌赌博买彩票,你还能干什么?女儿一直都想要滑板车,你给她买了吗?”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冷冷地说:“不要总是说家里的钱都是被我输了的,有一大半都是你吃药吃光了的,你还好意思冲我发脾气。”
有很多时候,病人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病人的时候,不是身体病了,而是精神病了。李若冰就是这个从身体过度到精神上的病人,她强忍住眼泪,问:“你很后悔娶了我是吗?我成了你的拖累是吗?”
他把茶几上的报纸拿起来,挡住脸。
若冰笑了:“张华,我一直拖着病了的身体,我强忍着身体的病痛办我的古典艺术班,都只是想减轻你的负担,都只是想给我们孩子一个更好的将来。”
他在报纸后面嘲讽地说:“不要说的那么好听,古典艺术班,我看你跳古典舞也跳不了几年了,反正又没赚到什么钱,早些结束早些好。”
她的声音突然的哽咽了:“结束了我做什么好,难道靠你一个人那么点微薄的工资养家吗?”
他把报纸用力的放下:“所以,我打牌赌博买彩票不都是想多赚钱吗?我以为我想陪着你一起等死啊!”
然后他不再看她,边往门口走边说:“不要总是催命似地打电话催我回家,赢了钱我自然会回来。”
李若冰在沙发上缓缓的坐下来,胸口疼到无法呼吸,她喘息着喊:“盈盈,盈盈。”
女儿从卧室跑出来,当时除了吓得哇哇大哭,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李若冰把电话抓在手里,拨了一串号码,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在医院,触及陈相红了的眼睛,突然的喉头哽住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把怀里熟睡了的盈盈放到李若冰的身边,把药喂到她的嘴边。
若冰把手掌贴在盈盈的脸颊上,某些酸楚来得那么强烈,让她突然的失去了活着的希望,如果还有最后最后的一点意义,就是这个孩子,她多么不想舍女儿而去。
陈相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不同于他那个年龄的温和,轻声说:“你安心住院,我会帮你照顾好那些孩子们。”
陈相是李若冰聘请的老师,教孩子们弹古筝的。当时陈相来应聘的时候,李若冰就笑了,因为会弹古筝的男生真的不多。陈相给她的毕业证书是医科大学毕业的,但他放弃做医生,非要做一个教孩子们弹古筝的老师。
或许是因为李若冰钦佩陈相对于艺术和音乐的坚持执着,毫不犹豫的聘用了他,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男生,总会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成为可以依靠的对象。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专注听她血脉跳动的表情很好看,若冰突然的有些失神。
他展颜一笑说:“心跳正常了,李老师,你是不能太过劳累的,只是你好像从来不把我这个医生的话放在心上。”
她想他当然不会明白,她的劳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也很深沉:“有时候我在想,婚姻如果维持出疾病来,我们就做个手术,把病源切除。”
李若冰其实特别不愿意让认识她的人知道她的不幸福,而婚姻这个东西,更是一个女人穿在外面必须好看的外衣,就算里面再破烂,也不能让自己颜面尽失。
这其实不是女人的虚荣,而是给自己一个继续生活下去的底气。
这个底气显然已经被陈相给说穿了,李若冰在那一刻突然的觉得欣慰,原来看穿比掩饰更好,她一直都努力掩饰得太累了。
他在病床前陪她到天亮,给她和盈盈买来了早餐之后,才去上班。对李若冰来说,莫名的又多了一份活着的希望,无论这样的希望来自什么,或者能支撑她到多久。
萧余在梦里对着一面大镜子,镜子的她美丽无比,然后她自己用手机自拍,换了很多的姿势。
醒来的时候,她为那个梦感觉困惑。但立马爬起来,在柜子里翻衣服,当实在找不出让她觉得能把自己打扮得像在梦里那么美丽的服饰的时候,她决定了,要出去逛街买衣服。
遇到段梦桥的时候,对方把名字说出来,她都还不能确定认识这个人。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来,那个一度成为过学校笑话的女生,那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女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当时那样的年龄,并不存在绝对的势利,但家庭条件的优劣总会成为一种隐形的界限,因为此,段梦桥就是和同学之间有着明显界线的女生。不只是她那两条土到极点的辫子,也不是她土到极点的衣着,而是,她能来艺术学校读书,居然是小小年纪就和别人定亲收下来的聘金,那笔钱,圆了她的大学梦。
当时,没有人会体会到那会怎样的心酸,并一度认为是一个笑话。而且,段梦桥的那个未婚夫偶尔还去学校找她,给她买一些便宜的地摊货,还有送一些家里的咸菜。
其实,段梦桥还是那么土,萧余之所以没认出她来,是因为,她那么红润健康的圆脸变得那么的消瘦,脸上除了皱纹之外还有很多的黑斑,怎么看也不是那个饱满得就像要流出奶汁的段梦桥。
她把萧余的手拉在手里,眼圈居然红了,一迭声的说:“我没想到会遇到你,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你。”
说实话,这么多年,萧余的脑子里从来没冒出过这个人,但她是真的惊喜:“梦桥,是你啊!”
段梦桥在时装店转着圈,然后指着一套红色的冬装套裙问萧余:“好看吗?”
老实说,萧余认为,这样的衣服穿在段梦桥的身上一定不好看,但她说:“很好看。”并走上去习惯性的翻了一下吊牌,上面的标价实在是很贵。
但段梦桥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把袋子放她手里一放说:“萧余,我送给你的。”
萧余怔住,立马的推辞。段梦桥拖着她,边走边说:“你今天要陪我,我想买很多很多东西,还有,我想去整个头发,总之,我今天很想很想你陪我。”
萧余还是说:“这套衣服我不能要。”
段梦桥看着她,声音突然的哽住了:“你一定要收下,我到死也会为你买一件衣服,我发过誓的。”
萧余在后面陪她逛街的途中一直的思索着,直到两个人进了茶楼,边喝茶的时候,段梦桥才说:“你可能不记得了,那个冬天好冷哦,我感冒一直不好,是你把你的羽绒服给我穿,我从来没穿过那么贵那么好看的衣服。”
萧余的心里在那一瞬突然的酸楚,源于一种愧疚,似乎,她没有对这个同学更好一些。萧余完全不记得那么小的事情,却是段梦桥一直想报答的恩惠。
段梦桥看着萧余,她的眼里一直都有泪,但一直都忍着没流,她说:“萧余,我结婚后和老公也在我们乡下办了一个幼儿园,生源很好,收入也很多,只是我从来都不是个会打扮的人,今天到城市来,就是想在最后,让自己也奢侈一次,美丽一次。”
萧余伸出手去,把段梦桥的手握在了手里。
段梦桥刻意很开朗的笑:“萧余,我能求你一件事吗?你能帮我约能联系的同学吗?我特别想请大家吃个饭。”
萧余立马打电话,约了能约到的人。
整个饭局上,大家都是快乐的,段梦桥甚至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不停不停的笑和说话。萧余突然的认为,段梦桥只是想让大家看到她的幸福,因为她现在并不是多贫穷或者多吝啬的人,她是那么想和大家之间不要有太明显的界线。
大家最后约定,下个周末就一起去段梦桥家里做客,并去看她办的幼儿园。
段梦桥的头靠在萧余的肩上,轻声说:“萧余,你能陪我一夜吗?我从来没住过酒店,我们能去酒店睡一晚吗?”
萧余轻笑:“好,我也没在外面住过。”
这个晚上,段梦桥一直在说话,直到萧余实在支持不住入睡,早上醒来的时候,段梦桥已经走了,她的枕边放着字条,萧余陡然的发现,段梦桥居然写得一手那么漂亮的字。
萧余,我走了,我再也没有遗憾了,因为,最后的最后,我还见到你,见到了同学们。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候,就是和你们同窗的时候,当时的一切总是在我的梦里重复,让我又幸福又心疼。你说,人生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我从来也不想卑微的活着,萧余,在最后的时刻,我似乎找到我的尊严了,即便这样的尊严是那么的勉强,我也满足了。
萧余不知道为什么,说不清的心头在发紧,那种紧让她无法喘息。
在接到饶小柔电话的那刻,她才知道这样的紧来自什么,张着嘴,大口的喘息,无法哭喊出声。所有的一切陡然的清晰起来,清晰得让她憎恨,她为什么没有给段梦桥更多,比如更多的问候,比如更多的关怀,比如发现她反常的背后埋着什么。
中巴车在山路上穿行,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他们在这样的时候才知道,当年的那个笑话,让段梦桥背负着多么大的痛苦,年少的无知,也会变得残忍。
段梦桥是喝农药自杀的,原因就是,她的老公和她的亲生妹妹偷情,被她当面碰到,她跑到城里,想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奢侈一把,并想见见曾经的同学。
这其实不是找所谓的尊严,而是她多么想有人能给她一点帮助或者是提示。
李若冰把脸埋在章秋桐的腿上,一直一直的抽泣。是因为这样吗?她突然的这么留恋这个世界。
萧余终于伸手,把坐在旁边的陈可语的手拉在了手里,她的眼泪就像下雨一样的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