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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觅一把瓦壶

有了好茶、好水、好杯壶,心又高了。

什么都想要地道,要正宗,我想要一把烧水的瓦壶。

这种渴望完整的心情,犹如新婚夫妇的山盟海誓,白头到老一辈子,绝不弄一场破裂的抱残守缺的悲剧。

渴望完美的心态,全人类共通。

美国摇滚乐歌星杰克逊在一场近乎完美无缺的演出中最后一个旋转自我感觉不好,为此他沮丧万分,发誓一定要百分之百地完成。

我也发誓要弄到一把好的瓦壶。

虽然,你其实无法仔细辨别用电壶、铝壶、铜壶和用瓦壶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是你依旧渴望瓦壶,这就好像一个男人身边美女如云,但他依旧渴望得到一个远在天边的并不甚美的女人一般。

要瓦壶,其实要的是一种感觉。

瓦壶是“唐煮宋点明冲泡”的象征,瓦壶煮山泉你就觉得高朋满座,全是陆羽、卢仝、苏东坡诸先辈。

你感觉高山流水,风清月朗,你感觉自己成为了陆羽、卢仝的茶童,或者,你感觉自己也配备了茶童。

要求一把瓦壶,就是要求一种古之悠情,要求模拟一种古典的浪漫,要求玩味一种审美上的贵族情趣。

在这个平民化的时代,要一把瓦壶来换回高雅,从本质上说是幼稚的矫情。

然而矫情吧,我还是要一把瓦壶。

请给我找一把瓦壶,我对人们说,人们便开始怀旧。

童年,20世纪50年代,60年代,那时,仿佛世界就是个瓦壶。

终于,普遍存在的东西绝迹了,人们恍然于时光的白驹过隙。

人们抚着白发叹曰:老了!这就是从一把瓦壶生发开来的人生哲学。

我不要人生哲学,我要瓦壶。

在天涯海角的海南岛老街,我竟然觅得一只白陶烧制的瓦壶,不大且笨重,像一口铜钟。

我花六块钱买回,人们讪笑:是个药罐子啊,瞧你这个茶博士!啊,原来是一只异化的瓦壶,但毕竟聊胜于无。

回杭州时,我企图把它塞进旅行包。

它进去出来好几次,介乎走与留之间,就像它自己,介乎瓦壶和药罐之间。

我终于决定抛弃它。

我要正宗,我要完整,我要百分之百,我要一只地道的瓦壶,我不要异化。

要求完美的结局往往是一无所有,这很像我的人生。

我两手空空回来,没有瓦壶,没有完美。

某天上午,有人敲门,进来一位老者,我失声低叫:瓦壶!老者说,这把瓦壶是在义乌的乡间觅得的。

人们告诉他,一位老妪的家中,有一把专门用来凉茶的瓦壶,他便特意去买来,且亲自送到我家。

现在,这把黑陶的真正的瓦壶就放在案头。

我正在盘算,到哪里去取得山泉,在家中设一次茶宴,招待我的那些久违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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