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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究竟在什么时候品茶

好像有人说过,看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看他(她)工作之外做的是什么。我在中国茶叶博物馆工作多年,后来又写关于茶的小说,后来又一直在茶界参与种种工作,我的爱好,便也就从少年时代的音乐重心,渐渐移至有关茶的一切。

因此,那些在八小时外并没有看到我在品茶的人,不免好奇地问我:都说你是研究茶的,可你什么时候喝茶啊?当他们这样面对着我问时,他们手里常常就捧着一杯我给他们倒的茶。我说:我这不就是在喝茶吗?他们说:这不算喝茶,这是工作。

至少对我而言,业余时间专门跑个地方一心一意品茶,几乎是没有的。如果说品茶也算是个雅号,这个雅号就渗透在日常工作中。

比如上班喝茶,大家都要喝,无非因为我有所好,所以,茶具留心一些罢了。因为我以喝绿茶为主,所以准备了一套玻璃杯,是专给客人们用的。夏天,现在大家都喜欢喝冰箱里的饮料了,我倒是坚定不移地饮凉茶者。为此,在家中和单位各准备了一把大茶壶,家中一把,是十年前在宜兴的街口用十五元钱买的,这是把大紫砂壶,老梅桩的造型,冲了白菊花与绿茶,每天一壶,家里人都爱喝。单位里我就更讲究一些,拿去一把龙泉窑的青瓷壶,上班第一件事情,泡茶。这一天,自己的,来商量工作的,都喝这个。

单位书架上的摆设,除了一般的,我有两样比较喜欢,一是茶筒,一是香水瓶,这两样东西都好看。我们杭州有些茶庄,一到春天,就会卖一些茶,这些茶往往包装也是自己的,别致得很。里面装着新茶,可以喝,包装好,又可以看,所以实用和美有时的确是可以重叠的。

春天一到,茶界往往会有一些集体品茶活动,有时还会斗茶,我几乎参加过这一系列的所有活动,从采茶比赛开始,一直到最后的茶艺表演,再到品茶分名次,有时我就当评委。这样固然也算是雅事,但游戏得过于认真,就变成了事业,不是我心所仪。

倒是许多时候一个人品茶,那也往往是工作开始或者工作结束之时,冲上一杯茶,你别把它晾在一边,你看着它,那是养眼的。你看着它绿袖长舞,载沉载浮,那叶片儿展开的全部过程,你都领略到了。还有一件事情喝茶时随时都可以做,那就是冲好一杯茶,深深地嗅闻它的气息,闻得多了,就知道了茶与茶之间的不同的气味。那是和人一样的,人也是有气味的,要细细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细细闻茶的气味呢?

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礼尚往来,送茶,送茶具,都是最好的。工作宴请,实在不会喝酒,最好不要喝别的饮料,就喝茶,减肥、防癌、降血脂,这些都是实践雅好的过程,不费力,不费时间,多好!

我平时真的很忙,但杭州的茶馆,还是几乎都跑遍了,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工作时,凡是要借助于外部场地的,我们几乎都找茶馆。凡是私人说事的,也都找茶馆。有人会说,你这也是常识,杭州人现在要说点事情,大多找茶馆。但是同样找茶馆,有没有心到底不一样。比如春天我就会找梅家坞,为了那满山的春茶;秋天可以是植物园,为了赏桂;夏天要在西湖边,为了赏荷啊。冬天呢,城里的那些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室内大茶馆你就一个个地跑吧。

茶食也很重要,你一边工作,一边品茶,一边总也会留心那些杯啊盏啊茶食啊,所以你做一件事情的同时,就做了好几件事情。

我当然也喜欢专门一心一意地品茶了,但大家必须知道,一心一意的职业品茶,是最累的,我们的行话,叫“斗茶”。

去年我到宁波,参加了一次茶文化会议,接我的一位先生,三十多岁,是一位品茶发烧友。他自带茶杯和茶叶,上午到杭州,寻历杭州茶馆,找到一家可以看湖光山水的,要了一杯茶,但其实没喝,他只喝他自己茶壶冲出来的自己带来的茶,只用了茶馆的水,最后鉴定认为水不地道。下午接上我,晚饭后,他跃跃欲试,要与我去月湖品茶。我们各带一友,至湖边。我的朋友是一位哲学家,他的朋友是一位石雕像商人,但他们都是茶的爱好者。那两位有备而来,带着茶一道道让我们品,结果我们整整谈了四个小时的茶,别的什么也没有说。话题全是关于茶的味道,茶的品格,茶壶的品相,茶与人生。青年商人取出一道茶,我品了,他们就考我什么滋味,我说后,哲学家就形而上,他们再评点。最后我发现我碰到的是两个近乎于走火入魔的好茶者。因为青年干部告诉我说他天天品茶,现在已经发展到不看老婆就看自己的那把壶了。而那位青年商人爱茶后,想到自己当年的经商史,想到自己的原始积累,想到他从前认识的那些不懂茶的同行,简直恍然若梦。他现在已经发展到做生意时对手懂不懂茶很重要的地步,因为他认为真正懂茶的人,是好人,是做生意干净的人。

那个晚上,我喝得累极了,因为他们狂热地要榨干我的茶文化知识。幸亏我还能说上几句,没有让他们看不起我,否则我就极有可能被他们杀得人仰马翻。因为他们取出的是乌龙茶,这是我的弱项,我的强项是绿茶。在品乌龙茶方面,口感的灵敏度,见多识广度,他们是超过我的。

我在家里当然也喝茶,也教我女儿品茶,她叫我茶妈妈,有客人来,她会冲茶给客人。我觉得有这个雅好挺上算,因为能够渗透到各个空间和时间里去,而且也很便宜,不像文物古董,喜欢是喜欢,可喜欢不起啊。

我的雅好,许多人都有,不用学就会,也不要多少条件,不过再多长一点心,再留意些,就全在了。这么上算的休闲,谁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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