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姐在西斯耳边轻轻说,西斯不是笨蛋,他早就听说过,有些有钱人会到处搜罗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养起来做打手。这样只需要花费极少的钱,就能养出忠诚的打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只管往少年犯身上推,自己一干二净。而且因为流浪儿年纪太小,法律也无法奈何。
没想到这种事摊到自己头上了。
只是,西斯愿意做玲姐的打手。
他点点头,不问青红皂白,小豹子一样从车上冲下去,啊啊啊大叫,猛地扑向那黑衣少年。黑衣少年被他偷袭得手,吃了一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西斯已经一脚踢向少年的阴、部,两个少年扭打着,滚在雪地中……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西斯。”顾念说起这段往事,还有些阴郁,“也是老子生平唯一一次被人偷袭得手。”
安知薇问:“那,玲姐是谁?怎么会打你?”
“她是我表姐。”
顾念此言一出,安知薇和赤龙顿时额头三条黑线垂下。她和赤龙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信息:“这顾家真复杂!”
“不要误会,表姐和我感情很好。不过,她和我老子感情更好。那次我淘气,在外面偷袭了个书呆子,我老子生气了,就让我表姐想法子对付我一下。她就说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雇了西斯来揍我……那一顿揍,挨得真惨啊……”顾念喟叹,“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认识了西斯。后来我策反了那家伙,我们一起逃到南方。”
“西斯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玲姐?”
安知薇心想一个是帝都顾家的表小姐,一个是父母双亡的流浪儿,这身份怪悬殊的。难怪西斯那样郁卒。
顾念点头。
“他们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了……”安知薇有些惆怅。
“是啊。因为后来,我表姐死了。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顾念此言一出,安知薇和赤龙又是吓了一跳。
死了?!
“是宋家干的……她是被人轮完再杀死的。死得很惨。我没敢告诉西斯,他如今一直以为玲姐还在外国吧。只是,他不可能把心思告诉除了我之外的任何帝都人,更不可能主动求见一个驻外的外交官太太。所以,他这辈子都没法见到玲姐了。我和西斯认识的第二年,玲姐就嫁了人。不是这样,我也没法说服他跟我一块厮混啊。玲姐出嫁第二天,那厮就去找了个鸡婆,给自己破了处。后来慢慢的……就成了今天你们见到的西斯了。”
顾念声音缓慢而低沉,在寂静的车厢内徘徊。良久无人做声,眼前红光闪烁,照红了所有人的眼。
“很累了。大家都歇一歇吧。”
顾念让武装部招待所开了房间安排赤龙和安知薇,“审讯组的同事正在干活。黄虎很坚韧,恐怕没那么快会招。”
“啊!小月在等我们!”
武装部大门前,一个苗条的身影驻足翘首,一身黑色紧身衣,正是玄月。
“太好了,看来果然没有大碍。”赤龙欣慰而笑。
安知薇看了一眼赤龙的伤手,抿嘴笑道:“龙哥真关心玄月。自己的伤都还顾不得呢。”
“那是当然,我外婆是玄月的姨婆,我们论起来还是表兄妹,关心自己妹子有什么奇怪的!”
赤龙说得理直气壮。安知薇想起刚才情报里说的,黄虎认为赤龙喜欢玄月,抿嘴一笑。红令人员关系错综复杂,看来,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
车子停下,三人下车。玄月望着大家,咬唇不语。
然后,他们一起上前,搭着彼此肩膀,头抵着头,拥在一起。
医院里,刚苏醒过来的西斯可怜巴巴地对满脸通红的小护士放电:“护士妹妹,真的不能给我一杯热可可吗?”
“先生,医院没有可可。”
一道生电放过来,几乎没把小护士电晕,西斯声音软软地:“可是我缺乏热量,想喝可可。”
“你可别把人家吓坏了。”
玄月走进来,小护士悻悻离去。西斯无辜地说:“很无聊啊。”
“无聊,就早点养好伤,外面一大堆活要干。大家都忙得不得了。”玄月懒洋洋地说,“你赶紧出院最好不过。”
“对了,阿月,现在红令怎样了。”
一抹阴霾,浮上玄月秀丽的脸庞。
西斯也随即噤声不语。
黄虎叛变,四长老又损折一名。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自己内讧,如今的黑社会,恐怕真是走到了末路尽头。
“安小姐计划重组红令。”玄月说,“彻底洗白,往正路上引。反正我们手头底子很厚,短时间的损失还是承受得起的。如今就缺你了,西斯大哥。”
“那……黄虎怎样?”
武装部审讯室里,黄虎正在接受盘问。
经过72个小时的攻心战,他终于同意见顾念和安知薇,接受他们的盘问。
走进审讯室,安知薇看见昔日那短小精干的汉子,两腮已经瘦得凹了进去,头发蓬乱,双眼布满红丝。
顾念来到黄虎对面的椅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安知薇叫一声:“虎哥。”
黄虎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我只对顾念说话。”
他说。
于是顾念让安知薇回避到门外去。沉重的房门拉开又关上,顾念递给黄虎一支烟,黄虎接过,瞥一眼:“黄鹤楼。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烟。”
“不光你喜欢黄鹤楼,我还记得很多事。例如你喜欢吃蚵仔煎,因为你母亲是闽南人;你习惯开各种越野车,因为那样动力才够……我甚至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你穿着海边人的圆领布褂,一身泥一身血,躺在高速公路上。你告诉我,在你们那边有一个叫最猛的家伙,砍了你全家。我觉得我可以干掉最猛,这样我就可以出名,在这个省站稳脚跟了。我叫你带路,我自己在外套里藏了一把西瓜刀,混进最猛的洗脚城里,一刀捅进最猛的心口。最猛就这样死掉了,流了很多血……”
“然后,”黄虎打断了顾念,“然后,我就说,虽然我比你年纪大,但是,我跟你。”
黄虎居然笑了起来:“我是第一次见到下手这样狠的年轻人。那时候,我就断定你不是池中物。”
顾念点着了那支黄鹤楼,徐徐吐出烟圈,“是啊。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刚刚离家出走,最不怕死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十年过去了。”
“十年过去了,顾念,你也变了。你的狠劲没有了,你成了那帮孙子的走狗,来为难我这个老兄弟。”黄虎也点着了烟,眼角隐隐有泪光,“我和你一起开起来的娱乐城、大档、赌场,如今一个一个被别人占去了。赤龙有老婆孩子,西斯有女朋友,玄月是女人,跟我们不同。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五年前,你丢下大家一走了之,安小姐给我们重新做了安排,表面上看,她只是把西斯提上来顶了黑皮的位置,别的都一样。可是,实际上,西斯跟黑皮太不一样了,那个花花公子,做事也跟娘们似的,我们根本说不到一路去……很多事,黑皮会支持我,西斯却只会在安小姐跟前拆我台。安小姐又要洗白帮派,逼着我把手里的挣钱路子放给别人……时间一长,我就想,凭什么啊。我黄虎水里火里,跟着你顾念拼出来的基业,凭什么就败给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花花公子。我……就把钱藏起一部分来,跟人合伙,到下面的镇去开自己的场子。这样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孤家寡人,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的,也有几个钱防身。”
顾念静静地抽烟。
半晌,他才说:“知薇就算有什么不对你胃口的地方,你也用不着要她的命。你说,在德国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那事真跟我无关。我只想逼她退位,龙头拐杖和秘钥都在她手上,她死在德国对我有什么好处?是我手下那个叫鹧鸪的家伙,以前跟过林落华,趁我不注意,偷听了我和安小姐的通话,出卖了我。那家伙还穿了我的银柜,拿了钱逃到林落华那里了,顾念,不是老哥我不提醒你,你一味冲着红令来,但是其实现在的新江,林落华那伙人才是真正的硬骨头。我们这条船,早就靠岸了。”
顾念说:“虎哥,你说这么多,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这么多年了,在我心中,你还是那个跟我一块干掉最猛,从海边一块闯到新江来。带着红令大风大浪过来的虎哥。我记得,十八岁那年,我们刚来新江,那时候身边只有你、玄月、西斯、黑皮、赤龙几个,那年下大雨,我们躲在棚屋里。你发现棚屋周围全部被水淹了,居民没法出去,我们几个一人搞了一辆破三轮车,载客摆渡,一个人一块钱,三天下来,挣了几千。就是靠这几千块,我们有了第一笔红令的资金。”
黄虎说:“第二年,我们几个在新江开始有了名头。”
“还有二十岁那年,红令第一个场子开业,当时的青龙帮过来找碴。你在腰上系了两把武士刀,直闯青龙总部,用刀子指着他们龙头的脑袋,让他们撤人。”
“你也别都把高帽子戴我头上,青龙帮龙头肯撤人,还不是听到你老子的名字。”黄虎苦笑。
顾念继续说:“二十一岁那年,我们终于干掉了青龙帮,坐上了新江第一的宝座。拜关二哥那天,我刚好发高烧,你到医院里把我架出来,说龙头不到,香炉不升……是的,无论你变成怎样,你都是我心目中那个龙哥。”
回忆当年峥嵘岁月,黄虎忍不住无声饮泣。
铁打的汉子,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周一下眉头,如今竟然哭得孩子一样。
顾念红了眼眶,轻声说:“黄虎,我不能把你送到司法机关,也不能留你。你有什么打算,告诉我,我为你谋划谋划。”
黄虎盯着顾念乌黑的眼眸,哽咽开口:“如果我说,我别无所求,你相信吗?”
“如果你要钱的话……”
“我已经存了足够的钱。”黄虎嘴角难看地抽搐了一下,“顾念,如果我说,我这样做还为了另外一个人,你会怎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