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血块涌入余啸雄脑中,他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他有多大机会醒过来?”
连夜从帝都乘坐私人飞机赶回来的余老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余啸雄是他与原配妻子所出,花费了余老爷最多的心血,他身上继承了余老爷最大的期望。虽然在娶媳妇一事上令余老爷失望,但余老爷心底对他还是抱有希望的,甚至还打算在帝都回来,就再给一次机会余啸雄。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离开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回来之后变成了躺在病床的废人。
“如果72小时之内可以醒过来的话,那么问题不大。不过一旦超过72小时,那就危险了,要做好终身植物人的心理准备。”
医生是国际知名的专家,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对余老爷说谎。
余老爷颓然坐倒,默然不语。
半晌之后,他才对周围的儿子们还有余太太说:“你们都出去,我要安静一下。”
守着病床上的儿子,余老爷从天黑坐到天亮。病房内不允许吸烟,所以他没有抽思考的时候最喜爱的古巴雪茄。只是那样默然地、默然地坐着,泥雕木塑一样。
外面传来敲门声,余老爷淡淡地说:“什么人,进来。”
走进来一个轻盈的身影,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纤细小巧的美足。她见到余老爷有些吃惊,那双穿了白色平底芭蕾舞鞋的美足,就挺住在门口。
余老爷觉得疲倦,他低声道:“不是医生或者护士的话,就都不要进来了。”
“是我……”
怯生生的声音,带着些迟疑和胆怯,但是到底鼓起了勇气。余老爷抬头,恍然道:“是你啊。”
那人长发披肩,鹅黄色连衣裙,俏生生,娇怯怯,容颜美丽,身段玲珑,正是安知夏。安知夏见余老爷盯着自己,就朝余啸雄努嘴:“我来看看他。”
原本对她印象平平的余老爷,因为这句话,对安知夏亲近起来。他点点头,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自然可以来探望他。去吧。”
得到允许的安知夏,快步走到余啸雄病床前,坐下来,握住余啸雄的手。
“啸雄,是我,我来看你了。”
她声音轻柔,如黄莺,如清泉,又像风吹摆柳,倾倒众生。
“你要快些好起来,坚强一点,知道吗?”
几滴水滴,滴落在余啸雄雪白的床单上。
她在哭。
余老爷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又看着安知夏低头轻语的苗条背影。他早已经过了轻易流泪的年纪,现在收到安知夏情绪感染,居然鼻子有些酸酸地。
他捏捏鼻子,站起身来,负手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体贴的关门声,在身后微不可闻。安知夏低声跟余啸雄说着渐渐言不由衷的话,眼底的泪水却早已经收干。剩下的,都是表演成功的松弛。
她会做一个好儿媳的。
起码,在名正言顺继承余啸雄大笔遗产,还有找到理想下家之前。
…………
余啸东和余啸言看着换个地方继续发呆的父亲,对望一眼,都深有忧色。
最终,还是余啸言仗着平时父亲比较宠爱,主动上前:“父亲……你总要吃一点东西……”
“哼!吃吃吃!这种情况,我怎么还有心情吃!”余老爷忽然发起怒来,“大哥生命垂危,你未来嫂子在里面陪着,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们还有心情劝我吃饭!”
余啸言见父亲的怒气不同寻常,显然心情恶劣到极点,赶紧垂首站在余老爷身边,不敢再说话。
两个儿子不敢吭声,而余老爷也没有心情再理会他们,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一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我自己清净一下,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目送父亲离开,余啸言一脸无奈地看向余啸东:“二哥,这……”
余啸东耸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哥俩一筹莫展,余啸言突然也爆发起来:“真是,什么纯种马,害人的东西!”
“少爷。”秘书这时走过来,“有一位安知薇小姐,想要过来探病。”
安知薇?
余啸东和余啸言对望一眼,余啸言说:“赶快请她进来。”
白色衬衫黑马甲的安知薇很快被仆人引了进来,她先在余家兄弟的陪同下进入病房探视了余啸雄。眼见一条鲜活生命就这样躺倒在病床上,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安知薇心底也不好受。
安知夏坐在沙发上,坦然接受大家的安慰,自己一言不发。
余啸东见了,就有些暗暗皱眉。
安知薇略坐一会,就出了外间。由始至终,安知夏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越没有礼貌,只会在余家越难立足。事到如今,安知夏还看不清形势。可见空有美貌不长头脑,是多么可怕。
“知薇,很感谢你来探我大哥。”余啸言亲自为安知薇倒茶。
虽然安知薇只在病房里说了寥寥几句话,但眼底那抹真诚的关怀和悲戚,是瞒不了耳聪目明的余家兄弟的。
“你太客气了。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何况我亲眼见到……哎!”安知薇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屋内充满叫人难受的寂静。
那天余啸雄从马背上摔下来,血肉模糊的惨状,现在回想,都依然心有余悸。安知薇擦擦眼角,说:“那匹叫做十字星的马,如今只能人道毁灭了吧?”
余啸东说:“是。”
“果然是这样。”安知薇淡淡微笑,轻轻摇头,“这样一来,就天衣无缝了。”
她话里有话,余啸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余啸东已经耸然变色,他失声道:“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唔,我不好说。”安知薇有些踌躇。
确实,程亦可手段并不高明,所以她轻易就掌握了程亦可那天动手脚的证据,但念及余家程家的交情,还有余啸东对程亦可的偏袒态度,她确实比较难启齿。
“知薇,你顾忌什么,尽管说啊。难道有人在十字星身上动了手脚?”余啸言急了。
余啸东陷入沉思:“十字星是纯种马……纯种马都是性情温顺平和,而且情绪很稳定的。哪怕在发、情、期,也不会闹得那样厉害。”他冰冷的眼眸蓦地看向安知薇,“安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
安知薇刚开口,门口突然被人打开。余太太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全部闯了进来。
余啸东、余啸言、安知薇一起站起来,余啸东一声“母亲”还在口边,余太太冷冷抬手,制止了他。
“都过来。”
她面罩寒霜,冷冷地说,“人呢,给我带上来!”
余太太身后跟着的中年人脸色也很难看,他跟着对后面人说:“带上来!”
披头散发,还鼓着腮帮子的程亦可被推推搡搡地带到上面来,安知薇留意到,她还穿着几天前在马场那身衣服,因为天气炎热,走上来时隔得老远已经闻到隐约异味。
“带她进病房!”余太太说,前面的人赶紧开了病房门,余太太转脸对中年人道,“舅老爷,带你家小姐进去,看看她把自己的表哥害成怎样!”
安知薇认出来了,那个中年人,原来就是程氏如今的当家人,也是余老爷原配妻子程女士最小的弟弟,程亦可父亲程景辉。这位程景辉,算是余啸雄最大的支持者,上一世为了斗倒他,余啸东耗了不少心血。也因为中间这么一层复杂关系,所以余啸东才一直跟程亦可保持暧昧,却最终没有选择她做妻子。
这一世,因为提前见到了程景辉,他比印象中年轻了好几岁,而且现在羽翼未丰,气场未强,还在仰余家鼻息过活。一时之间,安知薇竟然没能把他跟印象中那个眼神阴鸷的笑面虎联系起来。
程景辉脸色惨白,抿着嘴唇,亲自上前去把呜咽不停的程亦可推进病房。程亦可还停在原地不愿意迈步,余太太来到她旁边,冷冷地说:“亦可,你看看,前面这个,还是不是你大哥哥!”
程亦可闻言,抖抖索索地抬起头来,看到病床上大白菜似的余啸雄,低声惊叫一声,掩面哭起来。
“我不想,我不想的啊!”她哭道,“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程景辉见余太太嘴唇翕动,抢着开口责备:“没想到?你是不知道马会发疯呢,还是不知道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会变成这样?你以为堕马是闹着玩儿的?”
程亦可只顾着哭。
余太太见状,更加恼怒,她说:“小孩子任性胡闹,也就算了。你居然开这种玩笑!现在造成多么眼中的后果你知道吗?抬起眼来,仔细瞧瞧,你打算怎样承担这个后果!”
屋子里闹得不可开交,安知薇瞧了一会儿,余啸言轻轻拉她袖子。两人就退了出来。
来到走廊外面,清新的秋日阳光打在身上,安知薇大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活了过来。
余啸言看着她。
“知薇,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大哥的马是程亦可做了手脚?”
余啸言不是笨蛋,安知薇表示默认。
“你吞吞吐吐的,是考虑到程亦可跟我们亲厚,所以不愿意做丑人?”
另一个声音响起,原来余啸东也溜出来了。他走到窗边,有意无意地站在了余啸言和安知薇中间。他说:“安小姐,你想得太多了。如果事实,你不妨说出来。我们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讽刺呢?安知薇轻蔑一笑,说:“我记得就在不久之前,余少爷才硬把我种出来的君子兰,当成程小姐的手笔转送李尔亲王。”
余啸东没想到她说话会这样直接,脸色微微一白,目露寒光:“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安小姐居然还记得。那是我误会了,我对你道歉。”
“不用道歉,书本上说过,‘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余二少这样做,只不过人之常情。”安知薇毫不畏惧,她乌黑澄澈的眼眸里,甚至透着几分戏谑,“但是区区一件小事,搞不好就会留给别人永久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