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余老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余啸东看了一会新闻,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到外面。他拿出手机,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翻,然后再次致电赵彤:“赵彤,是我。”
他冷淡了赵彤两日,余家又接二连三地出事,赵彤正在惴惴不安,接到余啸东电话,吃了定心丸一般,欢然道:“二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余啸东问:“你媒体那边,有多少资源?”
赵彤沉吟一下,她也有看今天的新闻,心中的不安也大半源自于此。如今听到余啸东这样问,欢喜之余,马上就猜到了余啸东的用意,她故作不解地说:“唔,基本上三大报社五大门户都有我们相熟的记者,怎么样?”
“最近我们是不是在捧那个什么什么长腿偶像?你今天晚上安排他去跟什么人约会,随便什么人都好。可以马上上头条那种。把现在的头条冲下来。”
这种祸水东引的事,赵彤驾轻就熟,马上一口答应下来。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二少,今天的新闻……您也看到了?”
“乱七八糟!胡编乱造!”余啸东说,“这种污损我大哥大嫂清名的新闻,一定要查出始作俑者,然后全行业封杀!”
赵彤得了这句话,就像得到宝贝一样,一连串答应过后,余啸东少不免开几张空头支票给她,又很快挂掉电、话。手机通话结束,又回到他没有退出的网络新闻界面,图片上,衣衫不整地在办公桌上纠缠的男女,香艳又刺激,赫然就是昨天晚上的余家。配上火辣辣的标题――老实说,刨除了人脉关系的话,长腿偶像的新闻,能不能取代这出艳、照门,都是个问题。
眼看着余家就要落入自己手中,万一这个新闻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董事会极有可能用这个理由,否决他出任董事长。
余啸东一个一个手指收拢,最后变成拳头紧紧握住,直到指关节发白,都不松开。
不,他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
第二天一早,余啸东和顾念,不约而同都第一时间关心了前一天晚上的新闻频道。看完新闻,顾念冲安知薇扬眉:“余啸东还真有两下子啊!”
“是不是已经把新闻撤下来了?”安知薇吃着火腿煎蛋早餐,头也不抬,“三大报纸五大门户,都换了?”
“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你这么了解对手,余啸东那小子输定了。”顾念大手覆盖上安知薇的头顶,一阵乱揉,“昨天晚上八点钟,最近走红的长腿偶像被拍到跟美艳女郎在酒吧约会,热吻长达五分钟!”
安知薇笑骂:“什么世道,有艳、照不看,看偶像接吻!”
“所以我说余啸东有两下子啊!”顾念桀桀笑道,“成功转移视线了。”
“能够转移视线,算他厉害。不过有一些后果,是他转移公众视线也无法避免的。”
晨光下,安知薇的笑容意味深长。
那一边厢,余啸东也在笑,夸赞赵彤的笑。
一夜之间,赵彤就能够炮制出一出全新新闻出来,并且活动能量,转移了媒体的视线,盖过自己的丑闻,危机公关成功。余啸东很满意。
“做的不错。最近家里事务繁忙,公司的事,就多拜托你了。”他难得地在公司露面,赵彤抓紧这个在他面前表现得机会,诚惶诚恐:“这是我应该做的!”
余啸东说:“从今天开始,我办公室旁边的秘书办公室,就交给你用吧。”
那是刘浩走后留下来的办公室。赵彤大喜,毫不推辞,一口答应了。旁边田壮、小曹都投来异样的目光,赵彤自问自己是这里唯一的女秘书,身份也特殊,自然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简单处理一下公务,余啸东再三视察一切正常之后,这才驱车返回医院。
余老爷已经好一些了,可以说话,也能够进一些简单的饮食。余啸东跟他汇报了一些日常工作后,余啸言来了。
几天不见,余啸言瘦得厉害,下巴上青青的,都是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他神情枯槁,眼窝深陷,眼底两块大大的乌青,精神颓丧。见到余老爷,没精打采地问好。
余老爷见平时风度翩翩的小儿子变成这样,就有些不太舒服,他皱眉道:“你怎么这个样子跑出来?”
“什么这个样子?”余啸言茫然地瞪大无神的眼睛,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余老爷严厉地说,“我们余家的人,哪一个像你这样颓废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收拾一下,打起精神来!”
“父亲……我……”余啸言原以为父亲会体谅自己的悲痛,岂料来到只是遭到一翻数落,他左右看顾,求助地看向余啸东,希望余啸东可以为自己说几句话。
然而余啸东并没有做声。
“你瞧瞧你二哥,独自一人挑起肩上重担,家里、公司里,现在都全靠他一个人在忙!这才是个男人,这才像个样子!你给我快滚!”余老爷开始赶人,余啸言从小到大都没有被父亲这样嫌弃过,吓得连连倒退,最后只得沉默地鞠个躬,退出了房间。
余啸东转了出来,余啸言不解地问:“哥,怎么爸这样暴躁?”
余啸东只是淡淡地说:“啸言,你也太不争气。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哥知道你很伤心,但伤心归伤心,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你还不好好收拾了起来,赶紧来侍候父亲。”
就连余啸东……都开始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余啸言原本满肚子的苦想要跟余啸东诉,被他这样一说,顿时噎住,他停了几秒钟,然后说:“哥,怎么你一点都不伤心?”
“我当然伤心,只不过我有控制力而已。”
余啸言默然,半晌之后,说:“我走了。”
余啸东并没有挽留他。
离开了医院,余啸言坐在车上,也不开车,只是扶着方向盘,苦苦思考。
到底什么地方变了呢?
几辆车子在他面前开过,余啸言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哦,原来是他们。”
他认出来,是公司的车。余老爷中风,他这样身份的人,探病的人肯定少不了。这些天迎来送往,也是很累的事。
从车上走下一个灰色套装的女人,胸前一朵珍珠胸针,小指头大的母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余啸言有些看住了,是赵彤――她是他母亲的秘书。秘书小姐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失去主人的悲戚,反而神采飞扬,颜色鲜明,比昔日那个死气沉沉只会做事的工作狂要出色多了,眉梢眼角,多了不少女人的风韵。
全世界的日子都在继续,仿佛余太太死去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来这里干什么?”很快,余啸言又看到了她属下带着的果篮,又释然,是来探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赵彤那笑眯眯的模样,余啸言又很不舒服。跟随多年的老上司死去,这个女人竟然若无其事,回想平时她对着余太太毕恭毕敬的模样,原来也只是个虚伪的小人。
下一秒,余啸东迎出来了。赵彤的眸子顿时发亮,第一个迎了上去,跟余啸东含笑说了几句什么。余啸东轻轻抱了抱她,带着她和下属们进了余老爷的私人住院楼。
余啸言大吃一惊!
他不是傻子,只看一眼,他就已经捕捉到赵彤眼里对余啸东的情意。余啸言眉头皱起,不动声色地启动了车子。他一路驱车,返回公司,想要进余太太办公室,还没有走出电梯,就被人拦住。
“四少爷,今天那么有空到公司吗?”
余啸言见眼前人并不认识,就沉住气问:“我要去余太太的办公室,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现在已经是赵秘书的办公室了。没有她的允许,哪怕是四少爷您要进去,恐怕也不太方便呢。”那人很有礼貌,却很坚决,余啸言暗暗皱眉,说:“余太太才去世几天,那么快就把她的办公室挪给别人了?而且还是给一个秘书?就算是要给别人,也应该给我才对。”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那都是上头安排的,我们只是做事而已,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四少爷要进去的话,还是先打个电、话给赵秘书吧。”
余啸言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之间,他发现周围不知不觉围上了好几个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全都认识自己,只是冷眼旁观着,暗暗形成包围的态势。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势单力孤过。
“好,很好。”余啸言惨笑,“这都是二哥的安排吧?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颓然放手,转身决绝下楼。大受打击的余啸言没有留意到,暗处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
听完汇报,放下话筒,安知薇转过大班椅,叹了口气。抬眼见到角落里的钢琴,她慢慢走到那钢琴旁边,打开琴盖子,举起手来,却迟迟无法落下去。
“他如果过得了这一关,那就凤凰涅 ,脱胎换骨了。”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安知薇双目凝视前方,名贵的门德尔松立式钢琴那乌黑油亮的釉面,反映出她端庄凝重的容颜。她轻声说:“可是,万一他过不了这一关,就此沉沦呢?”
“那就是他命该如此。”
“不,他还有更好的选择……被余啸东一直欺骗下去,然后像余啸南一样,过着等同放逐的生活。那样好歹有钱有闲,一生悠游。”安知薇举起双手,仔细观察自己的手指,反驳者那个声音,“余啸言的双手,只配用来弹琴写歌,不应该去做那么多肮脏的勾当。”
她至今无法忘记,多年前坐在钢琴旁边,转头对她露出干净笑容的少年。那一天,她和顾念在黑暗中纠缠,而余啸言,把她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出来,沐浴在阳光下。他们四手联弹,琴声悠扬,那份默契与爱情无关。
如果把余啸言拉进来,那么头顶仰望的最后一颗星光,也将会熄灭。
“那只不过是被有心掩盖的虚伪的纯洁而已!”声音桀桀怪笑,“你认为他一辈子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瞒在鼓里,然后对杀母仇人视同兄弟,又很值得羡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