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薇在等待调音的时候,小提琴那边已经开始了。一把清越的琴声,在 呜呜的调音声中分外吸引人耳朵。安知薇循声看过去,身段苗条的年轻女郎架着小提琴,优雅地坐在排练室正中。
一把小提琴拿到手上,萧曼就完全变了个人。刚才见她一直都满脸轻浮,言笑肆无忌惮,活脱又一个程亦可。但是,拿着琴弓,低头架起了姿势,她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专注而沉静。在简单调了几个音后,萧曼独自拉了一个小片段出来。
简简单单的旋律,活泼轻快,情感丰富,演奏技巧非常高超,萧曼并不是程亦可那样的草包,安知薇不由得收敛了原本的几分小觊之心。
看来这位大小姐能够当上帝都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是有相当实力的。这里随便一个人,都在乐器里沉浸了很久,都不是泛泛之辈,想到这里,安知薇就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跟这群人合作了。
过了一会儿,排练正式开始。
悠扬的乐声,在帝都午后破窗而出,悦耳非常。
这个下午,安知薇过得很愉快。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跟团队磨合起来。今天她初来乍到,因此只是做一些钢琴协奏,原本对她来说小菜一碟的事,安知薇也完成得一丝不苟。她认真踏实的工作态度,赢得了大家一致好评。
“安知薇,你的琴艺很不错。”第一大提琴手廖志坚对安知薇尤其欣赏,“原本我刚从邹团长那里听到你的名字时,还有些不服气。心想你年纪轻轻却这样大牌,都九月了才来报到。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改变了印象,我想你一直都辛苦坚持着练习,没有放松过。迟了报到,也是迫不得已。”
这人,都四十岁了,说话还这样不懂转弯。可见不是个通人情世故的。不过安知薇最欣赏这样率直得可爱的人。她笑眯眯地说:“廖大哥你过奖了。不过我家远在外地,确实是有家事在忙,所以才来迟了。我早就等着有这么一天,可以得到各位前辈的指点呢!”
这时中提琴手徐敏也说:“知薇,你是汉诺威音乐学院毕业的?”
在得到安知薇肯定的回答之后,徐敏笑呵呵地说:“那你要叫我一声学姐了,我是99届汉诺威音乐学院的毕业生。”
“真的吗?”安知薇又惊又喜,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一个同校学姐,真是分外亲切,她马上改口叫了徐敏做学姐。这么一闹,又引出来好几个安知薇的学姐学长来,从单簧管到大提琴都有,入学年限也横跨九十年代初到二十一世纪前十年,其中当然安知薇是最小的小辈,也就是学长学姐乱叫一气罢了。
安知薇在忙于应付学长学姐们亲切问候的时候,萧曼一直冷眼旁观。
舒善行坐在她身边,带些讨好地笑:“她倒是挺受欢迎的。”
“贪新鲜罢了。”萧曼眼眸冰冷,嘴角却噙着淡淡冷笑,“国营单位,日子无聊,来一个新人就问长问短。热闹个三五天,又丢到脑后去。没准还会闹出矛盾来呢。”
舒善行不信:“不会吧?我看安知薇像是个脾气好的。”
“谁知道呢。但是我想你说得也许没错,人家可能特别的圆滑会拍马屁,否则的话,也混不到一进来就一个独立排练室呀!”
舒善行觉得萧曼这话说得有点尖酸刻薄了,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什么。萧曼这时候却拿出手机看起短信来,“啊,今晚晚饭我不能陪你吃了!”
舒善行一惊,说:“你有约会?”
“是啊。他刚从英国回来,说只有今天晚上有空,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烤肉季吃烤肉。”萧曼说起这个“他”的时候,眉眼灵动,满脸喜悦。舒善行心中一酸,忍着醋意,说:“他的时间难挤出来,你当然要去陪他。”
萧曼原本很开心,捕捉到舒善行眉宇间那抹一闪即逝的阴霾,她又哪里知道舒善行的心事,只以为他是被放飞机了所以不高兴,就抓了舒善行的手轻轻央求:“舒哥哥,对不起啦。人家也不想放你飞机的。只不过他是我的未婚夫,总得要让人家培养培养感情嘛。”
他们两个青梅竹马,舒善行又何尝不知道萧家培养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是要嫁给自己这样区区一个穷教授儿子那么简单。他只求守在萧曼身边就满足了,于是独自咽下满腔苦涩,挤出笑容来,连连点头:“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去吧。只是别太晚了――他会安排车送你回家的吧?”
“那是一定的啦!”萧曼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今晚的约会上去,漫不经心地回答舒善行。
谈谈讲讲,这时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指挥重新走上台上,于是大家就渐渐收了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又一轮的排练……
…………
“下班了,走了 !”
“再见!”
乒乒乓乓关上储物柜,安知薇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乐团的。一阵大风刮过,安知薇暗道不妙。
夏天的傍晚,大雨说来就来,眨眼间,乌云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把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倾盘大雨瓢泼而至,黄豆大的雨点把古老的窗棂打得噼噼啪啪地乱响。安知薇走迟一步,就这样被困在了乐团大门的门廊下。
“惨了――”她对天哀嚎一声,只好拿出手机致电顾念,要他下班来接自己。幸亏如今顾念不用拖班,他表示已经在半路,预计十分钟之后就可以到乐团。安知薇挂掉手机,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舒善行。
对于身材高大的北方人来说,舒善行的个子算是矮的了。安知薇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除了晚宴和演出,通常都是各式各样的平底鞋打天下,而舒善行就跟穿平底鞋的她平头而已。他的五官很平凡,眼神温厚,只有一头头发发质出奇的好,乌黑油亮,可以直接去拍洗发水广告都没问题。整齐的发脚贴着耳垂,一丝不苟。
“舒……善行。”
听到安知薇的叫声,原本呆呆望着雨帘的舒善行回过头来,见到是安知薇,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啊,是你,安知薇。”
“这么晚了,还不走吗?”安知薇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雨势,又说,“没有带伞?”
舒善行点头说:“是的。真不巧,所以只能等雨停了才回去了。”
“萧曼呢?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安知薇又问,结果她马上就发现自己问错问题了,因为舒善行脸上显而易见地黯了一黯,“她……另外有约会,所以我现在自己一个人。”
舒善行对萧曼有情,瞎子都看得出来。
安知薇说错了话,只好尴尬地笑:“这样啊。回家吃住家饭也不错啊。”
“我父母出国访问,回去只有我自己。事实上,我是打算去萧曼家里蹭饭的。”
安知薇满头黑线,如果这样,也难怪舒善行这样郁闷了。
这时,雨势越发大起来,雨点连成线,伴随着隆隆雷声,天地间苍茫一片。无数雨水在地上汇成小溪,朝低洼处流去。安知薇看到这种程度的雨,哎呀一声说:“糟糕了,这里是老区,要是被淹了怎么办?”
“你放心,这里不会的。去年五月一场大雨,几乎把帝都淹成大海,可是这一区一点事都没有。他们说,是因为旧时帝都的海眼就在三环这儿,底下有神龙在吸水,所以哪怕四九城都淹了,这里和故宫都不会被淹。”
舒善行这老帝都的话,让安知薇稍为放下心来。
两道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帘投射到这边来,有汽车汽笛在雨里叫了两声。安知薇知道是顾念到了,果然不一会儿,顾念的黑色奥迪就准确无误地停在了门廊滴水屋檐底下。
“这是你的男朋友?”舒善行说,“来接你了?”
安知薇说:“嗯,是的。”
“真好。你先走吧。”
顾念已经把车门锁头给开了,安知薇走上两步,见舒善行孤零零坐在门廊石鼓上。虽说门廊宽敞,底下不至于淋湿,可那狂风吹着雨点不住打往里头,夏天衣衫单薄,看着就觉得可怜。她心中一软,往回走两步说:“舒善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和我妈一起住的。你来我家吃晚饭吧!”
舒善行诧异地抬起头来,神情惶恐,好像安知薇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安知薇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次:“来我家吃饭吧。”她还再加一句小广告:“我妈的手艺相当棒的。”
“这……会打扰你们吗?”
舒善行的目光投向黑色奥迪,安知薇明白了他的意思,噗嗤一下笑起来:“没关系,他很大方的。事实上我们经常在家里款待朋友。”
于是舒善行再无顾虑,跟着安知薇上了车。
顾念没想到安知薇头一天上班就领了个男人到自己车子上,眼睛一瞪。安知薇不等他瞪完,就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舒善行是我们乐团的第二小提琴手,今晚到我们家蹭饭去。赶紧打电话回家给妈妈说,多做一个人的饭。”
顾念闻言,忽然转嗔为喜,笑嘻嘻地拿出手机丢给安知薇:“开车不方便打电、话,你来说就好了。”
然后冲安知薇挤眉弄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我们?妈妈?”
安知薇嗔笑着轻轻拧一把顾念手背,自行拿手机拨通家里电话通知董薇不提。
董薇对安知薇带回家的一切朋友,都是无任欢迎的。她热情好客,听到有客人来,还连连叹安知薇怎么不早说,现在外面雨下那么大,她都没办法去市场加菜了。只好让徐晋阳下班之后捎一点儿熟食回来。
舒善行跟着车来到安知薇的家里,先是对那房子的狭窄一阵惊叹,然后就是对那跟狭小餐厅不一致的众多就餐人数表示神奇。
“你就是知薇的新同事吧?地方狭窄,粗茶淡饭,千万不要嫌弃。”董薇系着围裙,擦着手,笑眯眯地迎出来。
眉目如画、仪态雍容的董薇,又一次把舒善行惊呆了。过了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问安知薇:“这一位是你妈妈?”
安知薇自豪地说:“是啊。是不是看起来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