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森，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新江黑道势力，除了红令之外，坐第二把交椅的就是北城区的富森。
富森并不服顾念，只是实力悬殊，不得不俯首听命。顾念不止一次和安知薇设想过如何对付富森。不过他们当时并没有想到，顾念会这样不辞而别。
而富森竟然是最敏感地嗅到红令变动中的一个。
如今杀上来，富森如愿地没有见到顾念，他神情倨傲，说：“安小姐，你好。”
“今天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
只看表面，外头人一定不相信这是黑社会谈判。年轻的女郎看上去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谈吐衣着姿势，都与这个行业的传统作风没有一丝相似。
“听说顾老大身体抱恙，特意来探视探视。”
富森贼一样的眼光仍然在银銮殿游荡，试图捕捉顾念的痕迹。
“不是身体抱恙，是退出江湖了。”安知薇声音小小，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
与其诸多借口以后还要伤脑筋圆谎，不如实话实说。但是，绝不会因此而露一个怯字。
富森没想到女孩子这样大胆，一惊之下沉吟不语。身后却闪出一个红衣妖艳的女子来：“安小姐，我要跳槽。明天开始到富豪夜总会上班。”
女子固然理直气壮，仿佛要求自己只不过去市场买把青菜，安知薇也眉毛不动，语气平静：“随你喜欢。只别的人不许带走。”
“我都跟芳芳，芬芬，琳达她们说好了一起走的！”女子不干，“我到那边去身份可就不同了，手底下没有小姐，我怎么做妈妈桑？”
“红豆，要做妈妈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安知薇抬头，懒洋洋地瞥一眼富森，意有所指，“不是什么男人，都靠得住的。”
富森大怒，站起来就要拍桌子，他快，安知薇更快，随手抄起一物，左手已然拽住了富森的领带。右手那物就抵住了富森脑壳。
“富森，第一次见你时，我叫你一声大哥。如今顾念刚走，你就到我场子里挖小姐，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传到外面说，只怕别人不好听呢。”
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富森太阳穴，散发着死亡气息，富森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来这里之前，他还抱着顾念不在，留下一个弱女子有何可惧的心态。之前也见过安知薇，文文弱弱地，一套谢进谢出，请前请后，讲话不带一个脏字，声线绝不提高，即遇有争辩，她的声音仍然小小。
也就存了她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恐怕也是红豆这样傍了个男人走黑道的想头。
不成想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角色！
红豆捂着嘴巴，连尖叫都忘记了。他们身后，玄月黄虎迅速关上银銮殿大门。门外富森带来那几十号人，早就无声无息地被人“请”了出去。
“安知薇，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干什么！”富森大叫，双股却出卖似的战栗。
安知薇仍旧心平气定：“那么我们做个协议吧，富森大哥，红豆和你情投意合，我祝福你们。不过，也不要挖我场边的小姐了。好吗？”
依旧细细、柔柔的声音，却让人不得不听她的话。
红豆、富森知道大势已去。
富森嘀咕着“好”之后，安知薇笑眯眯地放开他的领带。再次站在安知薇的面前，富森衣衫凌乱，头发杂草一样树起来，已经没有刚才的威势。安知薇命人找出红豆的合同，三下五除二签了字，递给红豆。
一个人都没能带走，哪怕红豆如今正红的烫手，又怎么合她当初意愿？红豆如今可真红了脸，但脸皮已经撕破，也只得硬着头皮签字。
“公司正在帮你供的房子，如今因为你提前解约，按照合同规定，房款必须由你自己负担。三天之内，到公司财务那里结清吧。”
安知薇不忘提醒红豆做善后工作，只不过手底下一个夜总会的当红小姐，她都记得红豆的待遇，可见心细如尘。
富森失声问：“房子？多少钱？”
“东城区帝景苑，一百五十平方的豪装南北通房子。如今市价大概也有两万一平方吧……当初买的时候才一万。你赚了，恭喜你。”安知薇眉眼弯弯，可是就算按照一万块一平方来算，也要红豆三天筹出一百五十万。
富森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后悔被红豆灌几杯迷汤，就过来为她出头。原以为哪怕不成功顶多撇掉红豆自己也没损失，成功了就可以杀杀安知薇气焰日后打蛇随棍上。没想到如今人没有捞到还得先亏一百五十万。
就算红豆一晚出十次台，也得做一年。
红豆脸皮紫涨，羞愧不已。
大概是垂死挣扎，她竟然道：“安小姐，我用一个情报抵了我的房款，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安知薇摇摇头，她如今手底下人脉很广，什么情报没有？她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但对墙头野草，就得狠狠地灭她的威风！
杀鸡儆猴，红豆就是那只名副其实的鸡。
“你认真考虑清楚，是跟顾老大有关的！你就不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你怎么想都想不到的！”红豆已经有些疯狂，这个女人，也算得上性情中人，哪怕在风月场所也学不会掩饰自己情绪。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跨脚到别的老大手下打听情报，而红豆，你现在已经是富森先生的人了。”
安知薇冷冷地站起来，手中熟练地把玩着点五四手枪，下了逐客令：“西斯，送客。”
送走富森和红豆，四个心腹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敬畏。
安知薇如今成长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安小姐，刚才红豆说，她知道顾老大的去向……你不去调查一下吗？”玄月小心翼翼地问。
安知薇不假思索地说：“不必。”
顾念有意要隐瞒她，她何必刨根问底？
“顾老大才离开几天，红豆就带头跳槽。恐怕这些天手尾还很多。安小姐，那你要不要去场子里敲打敲打，让他们乖点？”
这次说话的是黄虎，黄虎主管娱乐行业，红豆算是他那边的人，顾念失踪后自己的这条线最先出事，黄虎大感脸上无光。
安知薇淡淡地说：“那就每天去巡巡场罢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提高一下他们的待遇比较实际。”
黄虎脸一红，他历经生死大劫，以前穷怕了。如今对手底下就有些抠门。
“走吧，去巡场。”
安知薇从座位上站起。
…………
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巡场，安知薇到哪里都成了焦点。
外头人都很诧异，大名鼎鼎的红令龙头，竟然是这样一个文弱秀雅，气质出众的少女。她应该在学校里备受呵护，长大成为CBD里风姿飒爽说一不二的管理层人员才对。
而不是出现在这种烟花混杂之地。
每天安知薇都出去巡场，她悄悄找几个妈妈桑谈过，黄虎把待遇提高了。红豆在富豪那边仍然接客，但富豪的装修没有红令的场子先进，花样没那么多，服务也没那样周到。纵使红豆足够美艳，可是，在这些地方，美艳女子满坑满谷，可以用火车皮来拉。
别人的事，安知薇懒理。
自己的事，她也要挑着来理。
例如，余啸言邀自己吃饭，她就斟酌再三，这才答应。
和余啸言在一起，是不必谈论实际生活的。琴韵书香，哪一首曲子要怎样演绎，哪一座岛屿的花朵开得最鲜艳，哪一个西欧小镇的民风最特别，这才是他们谈论的主要话题。
安知薇已经在世俗里打滚太久，也需要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堆话题来陪自己放松。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安知薇笑得很多，直到余啸言对她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可惜今天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原来余啸言已经回国够久，汉诺威学业繁重，他如今又要转专业了。因此再度出国，已经迫在眉睫。
身边的人，原来终究是要一个一个离开自己的。
安知薇心头黯然。
五年后。
这是一个平静的夏日清晨，风和日丽，暑气还没开始上升，因而周围的绿树繁花比正午时更显生机勃勃。
空气中又闪动着某种浮躁，郊区宽广的水泥路上，铁灰色的城堡原本极少人接近。可是今天，厚实的铁门前，有好些汉子静悄悄地聚拢。
他们或蹲或站，手中大多夹了香烟，除了偶尔交谈几句，并没什么异样。
吱――呀――
沉重的铁门打开来，像在平静的滚油锅丢进一颗石子，汉子们忽地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这边望。直望到一个灰衣人趿拉脚步从铁门里站出来，他们脸上才露出笑容，纷纷快步上前簇拥着灰衣人。
“华哥！”
“华哥！”
一只一只大手交叠在一起，在建筑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华哥就在他们的中间支柱。华哥并没有像汉子们一样笑，而是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一个一个人地扫视过去。
双目如电，被看到的那个人就流露出不安和荣幸。
“我们……青木堂，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吗？”
华哥的语气不喜不怒，更多的是唏嘘。有种历尽沧桑的凄然。
“华哥，还有三个兄弟没来。板鸭，长脖和赤手都有各自场子要看，不过他们说了要为你接风洗尘。”
华哥漠然道：“好。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去板鸭的场子上骚扰他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板鸭的场子去。
窗外车水马龙，华哥喟叹：“看来我在里面真是太久了。久到连这个城市都已经不认识我。”
“十五年。”旁边的马仔说，他有些哽咽，“华哥离开我们都十五年了。”
有黑丝透肉的女郎挽着男人在马路边走过，华哥瞅了她一眼，摇头：“十五年前这种装扮只会在夜总会里看到。如今光天化日都招摇过市，这个城市是不是有病？”
“正确来说这个城市已经疯了。”马仔嘲讽地笑，“如果它正常的话，我们也不会这样兴旺发达啊。”
此话诚然，华哥点头表示赞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