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薄唇轻启,正欲开口的时候,舒兰却转过身,背对着他,黯淡无神的双眸望向窗外。
灰漠漠的天空,似铅块一样压抑而下。
“我是一个绝情的人,我这样的人是无法拥有爱情的。”纤弱的身躯站在窗口,眸光却刺破苍穹,声音悠远惆怅。
顾长歌眉毛轻抖,却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他知道此刻舒兰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安静的听众。
身上的创伤医治容易,但心灵的创伤却药石无用。舒兰能说这些,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当然,他的心也紧紧系在舒兰身上,与之一起分享悲哀和痛苦。
师傅曾和他说过,世间万物都是有序存在的。别看有些东西外表坚强,其内在却很脆弱。
“就比如这核桃……”说到这,师傅张开手掌,一枚褐色的核桃出现在手掌心里,“它外壳很坚硬,但其内部包裹的却是脆弱。”
由于视力的缘故,师傅便拉过他的手,让他仔细触摸桃壳和桃仁,当触摸到桃仁的时候,顾长歌能感觉到那薄薄的桃仁衣下,生命是多么的脆弱。
“就连玉葭山也是这样,”师傅感叹一声,玉葭山是大夏王朝最高的山峰,山峰上积雪千年不化:“谁都不会想到玉葭山的底部是一处岩浆烈火。”
“核桃如此,玉葭山如此,生死轮回也是如此,我们鬼谷更是如此,长歌,你可有悟?”师傅摸了摸只有七岁的顾长歌,一脸疼爱。
顾长歌茫然地摇了摇头,师傅说的前半段,他还勉强能听到,后面却太过深奥,一头雾水。
“不急,你总会明白的。”师傅笑了笑,没有再继续下去。
“贺兰婷……”想到师傅之前说过的话,顾长歌的心微微一颤,望向舒兰的眼眸更加怜惜。
每一个出生的人,都如白纸一般纯洁,性格是后天铸造的。舒兰性情如此冷漠、绝情,她的童年或者人生中究竟经历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从小被贺兰府之人欺负的缘故?
顾长歌思绪万千,提出了不少疑问,随即又迅速否定。贺兰府的环境虽然恶劣,但远远不会铸造舒兰这等性格,特别是从她骨子里迸发出的杀意。
杀意越浓,就代表她对这个世界恨意越浓。
“我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舒兰静静地望着窗外,思绪穿越了这个异世,浑然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听众。
一段隐伤永远压抑在心头,原以为她能彻底忘记这段悲痛,可是当贺兰翊死在她怀里的时候,那段伤感再也压抑不住。
仿佛沉淀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全部喷发而出。
她的冷漠,她的绝情,再也无法压制它们。这一个多月来,舒兰仿佛重又回到了过去,每时每刻她无不生活在仇恨、后悔及痛苦中。
这时,因顾长歌开起的话题,舒兰终于将这种情绪宣泄出来了,否则长此下去,她真的会发疯。
“那时我生活的无忧无虑,只要我想要的,父母都会答应我。我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直到――”说到这,舒兰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寒光,瘦弱的身躯竟重又迸发出一股杀机。
顾长歌就在身后,他能深刻感受到这些杀机,双眉紧锁在一起,他听得有些糊涂,贺兰婷的身世,似不像舒兰说的那样。
要知道贺兰婷出生时,其母便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不过他没有提问,而是静静地聆听着。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我才知道这些幸福都是骗人的,幸福的背后是赤裸裸的阴谋和黑暗。”舒兰的话平静无波,但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
“有谁体会到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滋味?”舒兰嗤笑一声,眉宇间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也不管顾长歌是否能听懂天堂和地狱,冰冷的声音却浸着一丝淡淡的悲凉。
十五岁之前,她和那些憧憬美好生活的花季少女一样,单纯、开朗。可是一夕之间,她的生活却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年,她所谓的父母带她来到一间律师事务所,律师和她父母开始谈一些她听不太懂的东西。
比如遗嘱,合约之类的。她以为是父母的生意,因此并未在意,只是希望这种无聊的程序早点结束。
“关于张女士遗嘱的事……”说到这,律师顿了顿,目光扫了扫父亲和母亲,父亲和母亲顿时露出紧张的神色,大气不敢出一声,似乎律师接下来的宣判会影响到他们的一生。
律师的目光最后又落到舒兰身上,眼神带着莫名的灼热和浓浓的妒忌,这让舒兰感到很不自在。
“钱先生和钱夫人对舒兰小姐的疼爱,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但作为一名律师,我还是要问一下舒兰小姐,这十五年来,钱先生和钱夫人对你好不好?是不是像亲生父母一样疼爱你?”律师问道。
律师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让舒兰一头雾水,她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回答,或者干脆把这个律师当做疯子,一旁的父母却急急催促,脸色是从未有的焦急和兴奋。
“舒兰,你快和倪律师说,这些年我们是怎么待你的,有没有打过你,有没有骂过你?”父亲激动地说道。
“没有,爸爸妈妈对我非常好。”舒兰老实地回答道。
“那好。”律师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父母看到那份文件时,双眼陡然射出狂热的光芒,仿佛那东西是他们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至于舒兰,则像被扔到了角落,不再理睬。
不会的,这是错觉,舒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父母会这样对她,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生最疼爱的瑰宝。
只是律师接下来的一席话,顿时让她陷入噩梦之中。
“很好,按照张女士的遗嘱,只要你们将舒兰小姐如亲生女儿一样抚养至十五岁,那么这笔遗产的百分之1就归你们了,你们在这签个字。”律师打开文件,望向钱明夫妇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妒忌。
虽然只有百分之一,但乘以张女士庞大的遗产数目,也算一笔巨大的财富了,这对夫妇真是赚大了。
钱先生和钱夫人迫不及待的签字了,轮到舒兰时,她脸色苍白,乌黑的眼眸充满了惊骇和不信。
“爸,妈,你们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像一个被丢弃的玩偶,无助地问道。
可是现实击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钱明夫妇告诉她,他们只是张家的佣人,张家遭遇大变时,张小姐便将刚出生不久的舒兰交给他们,并答应支付一笔令钱明夫妇震惊的费用。当然那笔费用必须在舒兰年满十五岁时,才会支付。
那一天舒兰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至于合约上的字,是被钱明夫妇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出来的。
当在合同书上写完她的名字时,舒兰的心绝望到极致,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比划,十五年的亲情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
钱明夫妇在得到巨额的报酬后,仍旧不满足,他们将目光放到了舒兰的财产上。
“太不公平了,我们辛辛苦苦拉扯那个丫头长大,却得到了百分之一的报酬!”钱明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丫头平白得这么大一笔巨款,说不准哪天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管我们。老公,不如我们……”钱夫人凑到钱明身边,低低说道,眼中闪烁着深沉的目光。
“这样……不好吧。”听完钱夫人的话后,钱明一惊,有些害怕地说道。
“无毒不丈夫,钱明,你还想不想要那笔钱了。”钱夫人在一旁撺掇。
一想到那笔惊人的钱财,钱明咽了咽口水,随即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此后,钱明这对夫妇千方百计地对舒兰好,这让年仅十五岁的舒兰误以为他们依旧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幸福重又回到舒兰身上,可是她不知,她的人生却开始走上一条不归路。
单纯的舒兰并不是钱明夫妇的对手,很快舒兰刚从母亲那边继承的财产被转移到了钱明的名下,而舒兰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舒兰在洗澡的时候,瓦斯被钱明夫妇悄悄打开。约莫一个小时后,钱明夫妇回来,然后佯装震惊地发现屋中浓烈的煤气味,然后发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呼救声。
当大家发现舒兰的时候,她倒在浴室的瓷砖上,身上一丝不挂,只有嘴边捂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双眼却大大睁着,不肯闭上。
众人一边围观着,一边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而钱明夫妇呼天抢地的时候,眼眸却彼此交流着窃喜,连一块遮羞布都不肯给舒兰遮上。
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此时舒兰却并没有真正死掉,而是陷入一种假死境地,她身体的感触是麻木的,但意识是清醒的。那一刻,钱明夫妇眼神对望,流露出的窃喜被她瞧的一清二楚。
瞬间,她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原本性格中的单纯、开朗,以及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就像浴室的水珠沿着她的胴体,一滴滴流淌干净,剩下的只有滔天无比的恨!
这一刻,舒兰竟前所未有的冷静,她没有慌乱,也没有大叫,更没有试图清醒过来,让众人营救,而是依旧陷入假死境地,冷冷地看着钱明夫妇嚎啕大哭的样子。
她知道,就算这次死里逃生,以后钱明夫妇仍旧会想法害死她!
夜,凄冷无比,一钩弯月孤零零的挂在空中,月色清寒朦胧。
市医院地下室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无比,显出一股阴森感觉。走廊尽头,则是一个宽阔的房间。昏暗的灯光下,将房门上三个大字摇曳得忽明忽暗。
殡仪馆!
忽然,房门被打开,“吱呀”的声音在夜空中尤为响亮,要是有人在此,一定会被吓坏。
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出,她裹着一条白色床单,容貌秀丽憔悴,脸色却清寒无比。
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几分恐惧,但更多的是仇恨。
“钱明,李慧!”她一边走,一边咬着牙,声音从牙齿缝中挤出,带着无尽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