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三桅海船，如长着双翼的飞鱼，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
它有着修长飘逸的船型，船身中部的两侧延展出如弯月般的平衡体，在掠过水面的时候切开一道道白色的水沫长痕。船的上方，张着坠星海常见的三角帆。帆布染成了紫色，因为日晒雨淋而变深，像是透着血液凝固后的腥味。主帆上，绘制着千塔之城迪拉尔（DilAl）的徽章——如焰升腾的魔法之翼，围绕着中央尖塔的图案。
这是一艘尤克理共和国的船只，是属于依附于尤克理的贝怛(Beida)殖民地中位于坠星海西岸靠近叹息山脉的迪拉尔城的某个所有者的，承担义务并受到庇护的正规海船。确切说，还是一艘驻扎了术士的领航船。这从船身中部弧形的船舱结构可以清晰辨别出来。一名四阶以上等级的术士，可以将这个桶状船舱视为魔法塔的延伸，一方面在熟悉的空间继续自己的研究，另一方面又为整艘船只提供三百六十度毫无遗漏的保护。他也可以进入碟形的顶部，向胆敢冒犯的敌人发射威力巨大的攻击魔法，或者为能够在环型轨道上转换方位的大型弩箭施加爆裂、酸蚀等各类魔法效果，从而更长时间地参与大规模的海战。他的学徒，则借助船舱内魔法源的增幅，在无风的季节用魔法吹鼓干瘪的船帆。一艘领航船，可以说就是一艘能够永不停歇地在海上航行，不畏风雨和海盗的理想之船。前提是要有一名正规的术士愿意和船同行。
如果是常在坠星海西部航行的船队，应该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这艘是‘沉默南希’，也就是术士名黑漩涡的前海盗头领，当下迪拉尔海上力量的指挥官，千塔之城的秩序制订者之一克莱格-哈沃。这些头衔并不冲突，因为尤克理的秩序就是没有秩序。海盗能成为城市的守护者，骗子能成为法律的执行者，前提是——你能为尤克理真正的当权者，克拉斯术士团的紫袍们眼中具有足够的价值。若是你本人也是术士群体中的一个，那太好了，你就是天然的统治者。
克莱格-哈沃的术士阶很久没能提到提升了。一方面他学习魔法的年龄偏晚，知识底蓄未免有些不足。另一方面他的性格难以摆脱俗物的困扰，无法像他的主人沙刃（Pulvis-Cuspis）那样心无旁骛地钻研施法技巧。不过克莱格显然并未因此而颓废。凭着魔力对身体的改造和影响，七十多岁的他依旧如壮年一般亲自驾船航行在坠星海和弯刀海那充满风险的洋面上，享受迎面而来的风，以及弯刀切开敌人喉咙时，吱吱喷溅的飘血声。
是的，坠星海就地理环境而言，是平静得如同澡盆般的内陆海。它的北方是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广阔疆域。南面沿着弯曲的海岸是尤克理共和国的本土和贝怛殖民地，中间被永雨森林普拉维亚（plavia）及蛮荒高原阿格拉斯蒂斯（Agrestis）所分割。这两个方向都是大片陆地，只有东西两侧有与外界水域互通的水道。西边，穿过横断叹息山脉的阿尔塔-谷特海峡，就能进入温暖的卡利达斯海，看到帝国南部宏伟壮观的红色峭壁。东边的海面逐渐缩小，最后形成被称为弯刀海的狭长海域，是尤克理共和国与神教国至圣联合的天然国境。如果你是一位勇敢到莽撞的航海家，那么继续向东航行罢。弯刀海的刀刃由东向南弯折，缩减到不足一百多弗隆的海面将把你带到连紫袍术士的探险队都不敢深入的未知之境。
有人说，坠星海真正让人恐惧的东西不是风暴和海兽，而是人心。没错，除了大国之间无时不在的摩擦，这片海上嗜血的海盗要比正经的商人多好几倍。若不是坠星海足够大，海商这个职业就会像在弯刀海那里彻底绝迹——不是说那里就没有海上交易，弯刀海的海运基本上是与各类军舰和舰队关联在一起的。而在坠星海，船上货物多于烂命一条的海盗的商船在龙神庇佑下还是有一定几率毫发无伤地到达彼岸的。
黑漩涡今天却对上述说法完全不敢苟同。他的船装备精良，他本人更是三阶的水龙神术士，战斗经验丰富。要是哪支坠星海的海盗胆敢打他这条‘沉默南希’的主意，他会非常喜悦，并亲自出手彻底粉碎他们的船只和他们的希望。可惜，他今天遇到的不是不开眼的海盗，而是罕见的恶劣海况。
“龙神的脚爪啊，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水手长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报怨。
“闭上你的臭嘴!”阴沉着脸，正亲自掌舵的船长兼驻船术士，黑漩涡克莱格-哈沃厉声呵斥道。“赶紧带人把帆下了，我们有大麻烦了。”即便是向来胆大心黑，横行弯刀海和坠星海几十年的他，此时也感到一丝不安。
天顶的云层正在聚集，颜色越来越沉。阳光无法穿越瓦片般的云块，在天幕的缝隙间透出异样的血色。风，像是疯狂的舞者，一会儿绕着圈团团转，一会儿又在船前船后横掠疾驰，还时不时地失去踪影，然后从你绝对想不到的方位骤然出现。相比于不断变幻的云和风，船四周的海水异乎寻常地凝重，连涌动的波涛都和海结成一个整体——你知道的，就像孩子手中揉动的粘稠泥团。
船上的一名乘客，穿着幽雅修身的紫色长袍，戴着密密装饰有闪烁宝石的尖帽，一副雍容华贵的贵妇装束的中年女子，稳稳地走到克莱格的身边。“有什么不妥吗？”
克莱格冷着脸回答：“我事先警告过你，这趟行程不会怎么顺利。现在仅仅是开始，调头回去还来得及。”
“叱咤大海的黑漩涡，竟然也有畏惧胆怯的时候？还是在你最熟悉的海上。”
贵妇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激起经年老海盗的暴怒。“正因为熟悉这片海，所以我才会对这片海域充满畏惧。有人说，主宰这里的不是风和海水，更不是我们这些狂妄的人类或是庞大愚钝的海怪，而是……。”
“是神，对吗？”贵妇打断了海盗术士的话语。“神祇的力量的确值得敬畏，但这里毕竟是主物质界，不是祂们能为所欲为的神域。在这里，祂们依旧会妥协，依旧要依靠交易来达到目的。”
“卢塞洛（Lucero）女士，你真他-妈-的说得对。”克莱格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说话的同时还将舵轮狠狠转动了半圈。快速行驶中领航船顿时横了过来，船头切入两道巨大波澜间的谷地。‘沉默南希’瞬间进入到相对开阔的海域。在这弹指瞬间，山一般的海浪重重地拍击在它的同胞兄弟身上，两者合并到一起之后立刻崩塌下来，四散的余波把领航船高高地顶起。
水手长和其他的水手在配合船长命令的数秒闲暇抽出各种各样的饰品喃喃有词地低声祈祷。他们祈祷的对象大多是执掌水和复苏领域的龙神米娅菲克奥（Miyefakio），祂的象征物有银制的贝壳、海豚，或是注入液体的空心水晶球。也有不少向仁慈的父神，光辉灿烂的至高神祇忏悔求助。一些蜥蜴人甚至挥动着枯干的脚爪、刻有花纹的骨头，也不知道是信奉的哪路荒神或是半神。这个情况肯定不正常——之前还是阳光明媚，毫无暴风雨的迹象，眨眼睛就是毁天灭地的景象了。要知道，这里是号称澡盆的坠星海，不是水流激荡的弯刀海，更不是北方的阿德加海、卡瑞斯塔海，极寒之地蛮人出没的琥珀海。
两侧的三角帆很快就被收了起来。帆布紧贴着船舷，用手指粗的缆绳牢牢地捆扎住。不得不说，这艘船的船员都是经年老手，经验丰富。然而船速并未减慢多少，翻涌的海浪推动着船身冲向危险的所在。
“主帆，把主帆也下了。”
对船长的怒吼，水手长有点犹豫。“没了帆，我们就只有任凭大海摆布了。”
“在海上飘了二十多年，你被海水泡成咸鱼了吗？这片海明显就是要和我过不去，它才不管我有没有帆呢。”
克莱格的命令，在这船上有如神意般不可违逆。水手长顿时蹦起多高，随后用捆扎帆布地木棍敲打着其他水手向筒形船舱的前部赶去。‘沉默南希’的主桅探入船身靠前位置，斜向后掠过船舱，被在船后舷两侧支起的桅杆高高撑起。顶部是高挑的横桅，倒三角形的硕大帆布就沿着横桅两侧伸张开来。水手们先松开船帆两侧固定帆面的环扣，然后拉动帆绳将帆布拉紧。这是个体力活，被风灌满的帆倔强地鼓起，七、八个水手都难以将其驯服。
这时，克莱格船长又操纵着船舵躲开另一道致命的巨浪。船身在剧烈扭动中发出吱吱的声响，船舷最薄弱的部位终于顶不住了。靠近中部登船口的一处，木制的栏杆啪地崩裂开来，弹出的木刺下一秒就射到正收帆的一个水手的脸上。这威力比撒加塔伊诺领主的弓箭手射出的箭可强多了，两指长的木刺几乎大半都扎了进去。那水手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随即本能地用手去摸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冒血的伤口。失去了控制的帆索像蛇一般窜起，狠狠地抽在这水手的身上。一百好几十磅的身躯原地飞起一厄尔多高，沿着一条抛物线摔到了海里。
失去一名水手，这还是小事。为了收起而被暂时解开大部分-束-缚的船帆顿时嚣张起来，它在放浪无忌的风的怂恿下前后翻滚，发出-啪-啪的拍击声。余下的水手被拉的双足不稳，有的甚至被拖地翻倒在甲板上。如果这面足以覆盖整个船身的主帆失去控制，就连在海上纵横了数十年的黑漩涡克莱格都无法挽救。船、船员和船上的乘客都得替他殉葬。
一道激流从海面射出，撞到损坏严重的栏杆上。残存的立柱被扯了下来，随后被加速成一支利箭，钉在飞扬的船帆上。栏杆立柱带着部分船舷木片，把帆布和桅杆钉到了一起。水手长也是机敏，在看到这一情况后紧跑几步，一把拽住那么倒霉的水手丢下，正在空中飞舞鞭打船体的帆绳。他的双臂上，粗大的青筋像雨后一条条蚯蚓般冒出，牢牢拽住了那条致命的绳索。紧随其后，其他的水手也努力站稳脚步，一点点地将主帆面收束到桅杆上。另一些水手拉动连接横帆的索具，通过滑轮将上帆面缓缓放下。
当主帆终于收完，所有人都累的几乎要瘫倒在地。然而危机还未过去，或许因为之前的劳而无功，海浪更为汹涌地翻腾。迪拉尔，不，贝怛最大型的船只，傲视群舟的‘沉默南希’号，在海浪中便如同一片枯叶般渺小无力。
见那贵妇主动出手相助，克莱格稍稍缓和了语气。“我觉得，你所谓的交易要泡汤了，这片海的主人明显不想见你。希望回去后老艾伦不会太生你的气。”
贵妇的嘴角微微翘起。“谁告诉你，是沙刃吩咐我来这里的？”
克莱格的脸色顿时变了。“海狂澜，要不是你有千塔城主的印鉴，我怎么会出动‘沉默南希’跟你来跑这一趟？现在才告诉我你是假传旨意，是想拉我一起下水吗？别看沙刃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要让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就凭你那用钱买来的三阶术士头衔，根本没法阻止他对你做些什么。你那个名声显赫的天才侄女，你的整个家族出面说情都没-屁-用。”
“我又没做什么，沙刃怎么会出手对付我这样的小角色。”术士名海狂澜的格蕾丝-卢塞洛狡辩道。“就因为我要去水龙神祭坛询问点事情？因为我借用了你的船？”
克莱格一时哑然。他本能的觉得格蕾丝此行目的并不那么单纯，否则也不至于隐匿行踪偷偷地出海。但她本人不说，还真猜不出背后的内幕。
“其实你也很好奇，那里是不是真的能接触到神，不是吗？”格蕾丝娓娓劝说。“这艘领航船是你的心肝宝贝，要不是你自己愿意，谁能强迫你带着它一起冒险？”
克莱格嘴里努努着不知道在骂些什么，最后还是只能认输。“行，我带你进去。不过如果被我发现你的计划是涉及沙刃的，那就别怪我回去告状了。我对背叛出卖别人没什么兴趣，但沙刃可不是你我这层次的能对付的，就算你有另一个手指撑腰都没用。”
“放心，我就是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受了神眷。”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突然倾泻而下，外面的天色也瞬时暗了下来。克莱格低声咒骂了几声，随后正经地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激活船舱内部的魔力核心。我信不过我的那几个学徒，你能代劳吗？”
“你找到了一颗魔力核心，还安装到这艘船上了？”格蕾丝也是讶然。
尤克理的克拉斯术士在魔法研究方面比北方的同济更为任性。或许因为占据了统治阶层的缘故，他们很少受人类社会长久以来形成的道德准则的约束。通过收集和研究古精灵帝国那些狂妄自大的术士遗留下来的记录，他们掌握了一系列可谓禁术的魔法知识。这也是尤克理北方的封建帝国，以及东方的****的联合，对这个人口不足百万却又富庶多金的国家忌惮几分的原因。
魔力核心是克拉斯术士所能找到的最神秘最有诱惑力，却又是最没用的古代技术。以坚硬的精金包裹，直径在半库比到十厄尔之间不等的椭圆形内，容纳了一种类似机械的结构。使用强化听觉的魔法，能够观察到其运作时齿轮如同在粘稠液体中转动的些微声音。这种运转持续了几千上万年，却依旧持续不断地进行着。魔力核心生成的产物只有一个——魔力，也就是原初的魔法能量。有人立刻想到，利用魔力核心能制造出仅存于幻想中的，不需要周期性注入魔力的永效魔导器。前提是你能找到可以链接到该核心的魔法阵。遗憾的是，似乎每个魔力核心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即便耗费了大量精力、魔法材料破解了一个核心的奥秘，也无法运用到另一个核心上。
而这研究结果还有一定概率根本无法收回成本。譬如从你导师的导师开始，三代人花费了价值一吨黄金的施法材料试图破解的某个魔力核心，在你手上的时候偶然连接上了一个用来维持魔法塔内温度的魔法阵。没错，你有了一个永久恒温的实验室。但要达到这个结果，你其实只要花费一千格罗索让魔法作坊的匠师替你打造一个窗格形的魔导器，然后让你的学徒每天早上替这个魔导器充能就可以了。
另外，魔力核心的持续输出，也是使用上的一个缺点。永恒特性的确是让人着迷，但用来描绘魔法阵的黄金、水银、宝石粉可不是永恒的。几天、几个月或许没问题，几年时间总会出现损耗故障的现象。若是所链接还是个强力魔法，譬如高级魔法塔的防御系统必备的连环闪电，精炼到极致的材料也至多能维持几个时辰的循环。
“谁都有最后用来保命的东西。”克莱格回答道。
格蕾丝想了想，觉得现在的状况下黑漩涡不至于还有余暇下套陷害她。“好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克莱格其实也是松了口气。若不是眼下实在抽不出手，他也不至于向对方求助。然而作为前海盗的他信誉度不佳是几十年的常态了，术士特别是同阶术士之间的关系也多数不是和睦相处，两人虽然都属于迪拉尔城的上层统治阶级近年来却颇有些竞争。格蕾丝要是不同意，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局面了。
“让我的学徒带你去。”克莱格指了指舱房角落一个金发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红色偏深的袍子，显然是术士阶不够又想显示克拉斯背景的矫意模仿。格蕾丝知道她至多是个五阶刚入门的初手，而克莱格接纳这些低阶的女性术士作为自己的学徒，在迪拉尔城也是属于花边消息类的常识了。“魔力核心大约有一个酒桶大小，连着十倍直径的魔法阵被放置在船舱的中央。你要做的就是用激活那个魔法阵，和激活任何一个迪拉尔出品的同类魔导器一样。”
“就怎么简单？”格蕾丝狐疑地问。
“就那么简单，魔力核心可是很有性格的古代遗物。”克莱格提醒道——不正常地启动魔力核心，或者有意破坏魔力核心的外壳，都可能触发其内部保护极致，引起一场剧烈的爆炸。以克莱格描述的体积而论，基本就是能毁掉迪拉尔的一两个城区的规模罢。‘沉默南希’在这样等级的爆炸里基本就是灰飞烟灭的结果。“我之所以信不过我那些学徒的原因，是与核心链接的魔法阵很大也很敏感，激活它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不过这对你应该是小事一件罢。”
这就是克莱格收徒只重外表不重天赋能力的恶果了。格蕾丝心里嘀咕，也没多话，向那个徒有外表身材窈窕的女学徒做了个‘带路’的手势。几分钟后在目的地，格蕾丝倒是觉得绣花枕头也有些优点，至少听话乖顺办事利索。也得益于领航船的桶舱与术士魔法塔的结构不同，是以便于远眺和战斗为目的而设计的，内部划分较为宽敞且各房间之间有便捷的通道。即便如此，安置魔力核心的房间位于船舱下部，由周围五个舱房环绕，但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可以通达此处。没有女学徒的代理，格蕾丝不至于迷路也可能会多走冤枉路。一路上她也发现一些侦测和攻击的法术陷阱，真是没有主人同意而闯入，三阶术士的她也要花费不小功夫。由此可见克莱格对此地的重视，确实匹配得上‘最后保命手段’的说法。
女学徒打开门便乖巧地站在门侧，估计是以往多次调-教的结果。格蕾丝表情平静地走入屋内。屋子虽然没有窗户，却一点没有潮湿沉闷的气味。柔和的暖色从屋顶亮起，沿着四壁缓缓扩展开来，直到把整个屋子都照的亮如白昼。这是迪拉尔的魔法灯具的效果，格蕾丝家的作坊就生产过不少，每年数以百计地销售给北方的贵族领主和东方的主教、使徒。舱房中央就是那个卵形，具有光滑优雅的外壳的魔力核心。它平躺在一个精钢制作的平台上，平台被制作成一只巨型章鱼浮出海面的外形，它的三条足肢紧紧包裹住魔力核心，另两条则弯曲着延伸到地板与刻画的魔法阵链接到了一起；它的头部深入地板下方，保护主魔法阵最紧要的内层部分。
这恶趣味的外形让术士海狂澜不禁莞尔，但这丝毫没有动摇她对其进行全面检查的决心。魔法强化的视觉、触觉和嗅觉仔细观察这个魔法装置，空间、精神方面的任何一丝波动都被逃不过她的感知。十分钟后，她总算彻底放下了戒备。另一方面，船体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也迫使她下定决定。这是黑漩涡的航海经验和‘沉默南希’的坚固构造被狂躁的大海彻底压制的前兆。格蕾丝伸出双手，按在台座雕像凸出眼睛的位置，缓缓注入魔力。与其他的魔导器类似，开始是些许阻碍的感觉，与龙钢之类魔力亲和的金属不同。不过平台实则是魔力核心与镂刻在地板上魔法阵之间的连接，当然不会完全用沉钝的钢铁构成，格蕾丝很快就找到了其内部由龙钢、水银和宝石粉填充的孔道。三阶术士身体所蓄积的庞大魔力，立刻如鱼入水般顺着这些通道灌注到整个魔法阵中。
继承自古代精灵的魔法阵，能让一名单独的施法者控制超越其等阶的，以往需要数名乃至十数名施法者联合采用使用的法术。虽然经过数千年岁月之河的冲刷，大部分历史有过记载的魔法阵都散佚了，但残存下来的部分被逐渐踏上世界舞台的人类所吸纳。人类术士分析了这些魔法阵的架构，并建立起一系列粗陋但有效的使用规则。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无论魔法阵的图案、组成、花样、结构多么复杂，所有的组件必须通过线条或框架连接到一起，否则要么是无法生效、要么是在运行过程中崩坏并伴随剧烈的反应。
格蕾丝娴熟地控制着魔力的注入，一点点一片片地点燃这个庞大的魔法阵。随着最核心部分的区域被激活，银灰色的线条自主发散出点点的光芒，很快就连接成宛若繁星的美丽景象。那些隐藏着法术秘密的纹路，就仿佛梵空中神秘的星座。
如同雕塑似的站在门口的学徒，睁大的双目中充满崇拜的表情。相比于直接到粗暴的导师，这位海狂澜的施法更为精妙而细腻，却显露出同样的强大。这是属于魔法的力量，是堪比神祇的力量。只是三阶术士让人生出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若是遇到像是迪拉尔城的创建者那样的土系二阶术士，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阶术士，她这样刚刚入门的术士学徒或许连舔祂们走过的脚印都不够格罢。
魔力核心对此做出了反应。格蕾丝能感应到其内部机构的变化，如钟表齿轮般有序的节奏颤动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运转。本就是要魔法加强才能隐约听到的声音，突然间变成一片细雨飘落的沙沙声。格蕾丝用力按下台座雕像的双眼，两个球形陷了下去，将魔力核心与魔法阵彻底锁定。魔力核心便接手了魔法阵的出力，让已经激活的部分瞬间发出白皙到刺眼的光芒的同时迅速扩展到了外延的部分，直到最外一圈形成的完美环回。整艘船在这一刻稳定下来，就仿佛外边的疾风巨浪不过是所有人做过的一个梦。
格蕾丝也有些诧异，用魔法进行识别探查。她很快发现魔法阵形成了一个包裹船身的领域，压制了外界元素的影响。这不像是个魔法，反而……。
“有趣。”几百弗隆之外，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倦懒偎依在一张看着就很舒适的长椅上，如海水般碧蓝的双眼看着窗外远处一片乌云缭绕的区域。而她所在的小岛，则是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也难怪她刚才小憩了一会儿，在美梦中享受海水和柔风的抚-慰。
她有些不舍地跳下来，任由细纱的薄毯从她小有所成的身躯上滑落。
“阿洛希司（Arothis），阿洛希司（Arothis）。”
随着她的呼唤，由数百根珊瑚般纤细光滑的石柱支撑的高耸厅堂，那扇拱形的大门打开了。一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精灵步态优雅地走了进来，就仿佛他刚才正是等候在屋外，而不是从岛屿的另一头会客厅传送过来。后者，反而是实际情况。
他那双碧绿的双眸闪烁了一下，这才躬身施礼。“……，至高的主上。你的呼唤就是我得到的旨意。”
少女掩着嘴低声笑道：“阿洛希司，你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她像其他那个年龄的少女一样，蹦蹦跳跳地走到精灵的身前，又绕着他走了一圈。“当我午睡的时候，你在干些什么？”
午睡？你是和你的后裔一样，一下子睡了好几个月了好吧——当然，神圣而纯洁的水龙神的眷族，仁慈而威严的坠星海教区教长，永生不朽的阿洛希司，不至于说出这些腹谤的话。
“我见了一个普拉维亚来的朝觐者。”
“哦？”少女意味不明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又放弃了这个话题，笑着说。“阿洛希司，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您说得有趣的事，不会是和人类相关罢？”阿洛希司皱了皱眉。“这个生命短暂生-育-能力却很强悍的种族，在神的宠溺下如今就像蟑螂一样在主物质界里扩张。”
少女俏皮地用手指指着嘴角。“阿洛希司，你多少还是受了那个朝觐者的影响了。”
精灵教长深深地低下头。“是的，吾主，我分心了。请原谅我，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她知道了！阿洛希司不禁在心中默念祷告——她知道一切，通晓一切。她是主宰过去、现在和未来，至高无上的存在……
“好吧，我原谅你。”少女的声音如神恩般降临。然而正经了不到两秒，她就又如普通少女般叽叽喳喳地说：“阿洛希司，我告诉你啊，有艘船带着无聊的家伙来找我，被我挡在外面了。没想到，嘿嘿嘿，那艘船竟然还带着个好玩的东西。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那两个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人类术士。”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他们来自那个朝觐者，你的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裔最痛恨的国家。所以……对他们好点，让他们痛不欲生是属于我的乐趣。”
“如您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