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五年后
碧儿约我下午陪她一起摘松果。我其实不喜欢松果但碧儿喜欢，她是松鼠精灵。
出门之前我顺便问了鲁门一句：“这次有没有东西要我带给西西的呀？”这五年每次鲁门想要送东西给西西，都会让我带给她。我亲眼见证了西西对于这些礼物从无奈到羞涩再到欣然接受的全过程。
也许这样的生活再继续下去，他们两个就会在一起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鲁门说了“不用了，谢啦。”
我有点疑惑，上午明明看见他再写一个看起来像情书的信件，难道不是给西西的？
我也没在意，跟碧儿一起前往松树林了。
松果其实不是那么好摘的。碧儿个头和我差不多，但是她会爬树。我上不去只好在树底下等着。
过了一会儿，碧儿裹着一围裙的松果下来了，在我身边靠着树坐下，拿出一个挖出松籽递给我。我接过松果也坐了下来。
“雪芙琳如果来了就好了，她不用爬树就可以够到松果。”我咬着松籽说道。我说的是实话，这五年雪芙琳的个头疯长，五年前还跟我差不多，现在我身为七兄弟中最高的一个也不过刚到她胸口。碧儿不说话，专注的吃着松籽。
“你是说那个公主吗？”良久，碧儿开口道。
“嗯……”
碧儿把一个吃完的松果丢到了地上：“我不是太喜欢她，她太漂亮了。”
“……”
“我说的是真的，她太漂亮了，我担心你会喜欢上她。”
碧儿是一个直性子的姑娘。当初她追我的时候就是追的最凶的一个。我第一次把她带给我的兄弟们看的时候甚至会担心她自称“洒家”。还好没有。
也许我就该喜欢这样直性子的姑娘。但是我总莫名觉得少点什么。
碧儿忽然扭过身来吻在我的唇上，双臂拢在我的脖子后面。带着松果脆香的湿漉漉的吻。我的神智跟着她围裙里的松果一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松树下静悄悄的连风穿过枝叶的的声音都没有。不算太茂密的松针遮住烈阳留下恰到好处的阴影。碧儿在我怀里轻轻吻着我，鬓间的小碎发触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天时地利人和。
然而我还是觉得，少点什么。
05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但有可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八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饭，各自心怀鬼胎。
不过大概是我自己心怀鬼胎于是觉得所有人都心怀鬼胎……
收拾餐盘的时候雪芙琳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我有点疑惑的接了过来放在口袋里，然而眼尖的我却发现雪芙琳的口袋里露出一封信的四叶草花边，正是鲁门惯用的风格。我还曾经嘲笑鲁门信纸风格卖纯，但现在看来那浅绿的四叶草比什么都扎眼。
看来我不但是眼尖，而且眼贱。
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偷偷打开了雪芙琳递给我的纸条，她问我半夜等到大家都睡着了陪她一起到屋顶坐坐好不好。
漂亮的花体字。可是她没给我回答的机会。或者说我没有办法拒绝。
于是晚上等到大哥的鼾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就下床了。大哥一般都是我门七人中睡得最晚的一个因为如果他先睡我们就没法在他的鼾声中睡着了。于是大哥每次都等到我们睡着了以后才敢合眼。
我爬上屋顶，雪芙琳已经在等我了。她的面前摆着鲁门给她的那封信，上面压这一把精致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梳子。
她瞥了我一眼：“今晚月色不错。”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句话一般都是表白的前奏？”
“……是么……我不知道啊……”她愣了愣，没有说下去。
沉默。其实今晚月色确实不错。明媚的月光照亮了雪芙琳绝美的鹅蛋脸，金色长发垂在肩上，皮肤白得像雪。
“他们来找我了。”
“谁们？”
“王后他们。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找到我了。”雪芙琳拿起那把压在信笺上的梳子，“这把梳子上被涂了毒，只要我用它梳头就立刻会被毒死。”
“我以为那把梳子是鲁门送给你的……”
“确实是他送给我的，不过送之前被人涂上了毒。”她喃喃地说，“王后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么？哪怕我选择了这样平凡的生活？”
我不知该说什么。五年前的一个夜里我意识到这个漂亮的女孩是聪明的，今晚我又意识到她其实也是可怜的。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我不知道她哭了没有。我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空气中弥漫着她的幽幽发香。我鼓起勇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抬起头来。我这才看出来她真的是哭了，月光下她的眼泪和眼睛一样晶亮。她问我，你说的是真的么。
真的。
你真的会保护我？
真的。我轻轻搂住她的肩。其实我们俩的身高差没有那么明显……
碧儿说得对，她真的是一个，太漂亮的女孩。
06
第二天早上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雪芙琳装的比我还像。也许她真的认为昨晚发生的那些都不算什么，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其实我早该意识到的。我只是个小矮人而已，传说中该保护公主的都是骑士。
下午我还是陪碧儿去河里捞小虾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西西家。西西叫住我，递给我一盒洗好的草莓然我带给鲁门。
跟我说话的时候西西脸红的一如当年的鲁门。于是我想起了五年前被鲁门洗了好几遍晶莹剔透才好意思让我送给西西的覆盆子。我还敲诈了他半品脱树莓汁。
但是我又想起了昨天鲁门递给雪芙琳的精心包装的信笺，以及那一把虽涂了毒但依旧精致的梳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西西说。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我冲西西挥了挥手就走了。
甚至都没想到要敲诈她点什么。
到家后我把西西的草莓递给鲁门。他没有接。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让我在傍晚陪他出去走走。
好吧。倒是第一次有男人约我……
晚上我们俩一起出去了。太阳在地平线上一寸一寸的往下跳。听说人站得更高望见的地平线越远。我比鲁门高半个脑袋，也许我的世界比他迟几秒天黑。
但是一样会天黑。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没等我开口，鲁门先对我说：“莱昂，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公主一起去屋顶了。”
这本来是一个问句，但是他用陈述句的语气念了出来。所以我决定不回答。
我岔开了话题：“鲁门，那把梳子是不是你送给雪芙琳的？”
鲁门转过头，冲我无力的笑了笑：“是啊，是不是很好看。”
看来他不知道那把梳子其实被涂了毒，雪芙琳并没有告诉他。我也决定装傻。
“鲁门，你还喜欢西西吗？”
鲁门被我这一问问的有点慌乱：“大概吧……”
“那么你到底是喜欢雪芙琳，还是喜欢西西呢？”
“行了你别问了！”鲁门有些急躁起来，“只有你长得帅！碧儿喜欢你公主她也喜欢你！你长得帅怎样啊？你问我到底喜欢谁，那么你到底喜欢谁呢？！”
鲁门面朝着夕阳蹲了下来不再看我。我愣住了，原来鲁门眼中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我想告诉他其实雪芙琳没有喜欢我，我只是说要保护她而已。但是我竟说不出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七个兄弟里和我最亲近的就是鲁门，可是他现在蹲在距离我一点二米以外的另一个世界里不说话。
我只好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两个人并排蹲着，夕阳透过地平线投下的阴影已经蔓延到了我们的胸口。天就要黑了。
鲁门忽然说：“莱昂，你会对公主好的对不对？”
嗯当然，我早就答应了要保护她。我心里想着这句话但没说出口，只是看着鲁门的眼睛。
“好吧。”鲁门给了我一个拥抱。果然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俩站了起来，本来已经霸道地爬上我们的面颊的阴影褪到了我们膝盖的位置。我们勾肩搭背的向家走去，斜斜的夕阳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只是我忽然开始思考他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到底是喜欢碧儿，还是喜欢雪芙琳呢。
07
终于，那天到了。
大哥和我一人架着一边，把在我们家附近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带了进来。午后，雪芙琳正在收上午晒在院子里的衣服，然后我们就发现这家伙在附近偷窥。
“你是王后派来的？”雪芙琳问道。
黑衣人没有说话。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奇怪的苹果，一半红一半绿，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是王后派来的么？”雪芙琳重复，语调出奇的平静。
“不是。”
“你骗谁啊？！”鲁门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这个黑衣人虽说个子不算太高可毕竟是个人类，身为小矮人的鲁门只能踹这么高。
杜莱尔忽然出现拉开了鲁门，眼睛里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黑衣人被鲁门刚才的一脚踹的跪了下来。他缓缓的站起，拍了拍膝盖，开口道：“我真的不是王后派来的，是你的内心把我召唤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他直视着雪芙琳。我和大哥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尽管我们并没有相信他说的话。黑衣人走上前，拿起那个苹果。
“你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所以我来了。”
我不禁望向雪芙琳。我不知道黑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猜他说对了。雪芙琳的脸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阴晴不定。
“绿色代表现状，红色代表未知。”黑衣人拿起苹果，在绿色那边轻轻咬了一口。我屏住了呼吸——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黑衣人轻轻把手里的苹果放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咬的是绿色一边，所以我的命运不会改变，我满足于现状——”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鲁门又怒了。
“你在证明这苹果没有毒？可是你完全可以在红色一面涂上毒然后自己在绿色一面咬上一口，你这骗术也太小儿科了吧……”大哥眉头紧锁着说。
“他不是王后派来的。”杜莱尔忽然开口了。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只见他转向了雪芙琳，紧锁了眉头貌似要开口，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此时这个黑衣人却又拿起了苹果，一步一步走向雪芙琳。
“吃了它，你就自由了。”
“吃了它，你就得到你要的东西了。”
“吃了它，你就会拥有你真正渴求的生活了。”
黑衣人跪了下来，双手捧着那个苹果，将鲜红的一面呈给雪芙琳，像个虔诚的信徒。
我体内忽然涌现出一股冲动，冲动着要把那个苹果抢到手里丢到窗外，再冲出去给它踩个稀巴烂绝对不能让公主吃了它。但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的僵住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轻轻拿起了那个苹果，又轻轻咬了下去——
——然后公主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脸上竟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鲁门冲上去暴打黑衣人，大哥冲上去抱住躺倒的雪芙琳一遍遍的呼唤。而那个黑衣人竟然笑了，那种和公主如出一辙的微笑，带着满足与解脱。四周弥漫着怒吼和哭泣，嘈杂与悲伤氤氲开来。
然而我却在这嘈杂中精确的听见了杜莱尔一声微弱的叹息：“你还是没有准备好，过这样平凡的生活么。”
我看向杜莱尔。他那同样英俊的脸上落满了不知谁的失落。
然后我觉得，这个世界从我身边一寸一寸的剥离。我蹲了下来，在嘈杂的背景中泅成孱弱的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