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错了,浮华谅!”浅手中拿着点了火的竹棍依次点起摆在地上的六只烟火,一边看向兀自生气的亡庥。
六只烟火按顺序冲天而上,在黑洞洞的夜空中华丽的绽放开来。浅又道了一句:“吾错了,浮华谅!”
亡庥甩开了詔先生牵着她的手,轻哼一声离去。她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却还在窗台期待着浅放的烟火。久久不见有何动静。亡庥有点恼自己了,浅能为自己放烟火肯定是听了詔先生的话,已经退了一步,自己又何必去钻这个牛角尖,为了一个紫戒跟他生气呢?
安静了一刻,江上的夜空缤纷复起,褐色烟火一朵接一朵地绽放……
那只紫戒,詔先生在送自己回皇宫的那一天送给了自己。
亡庥想到浅,想到詔先生,就又想到了沐儿和江南令家,还有她的母妃。
“副主,可要下船?”央在门外敲了敲木门,说道
“可以么?”亡庥虽是在询问,却已经从榻上起来,跪坐在了几案边。也是因为她武功尽废了,才敢让她下船的吧。
“不打紧,反正船上的粮食也需出去采买。门主也未下死令说您不能下船,况且,还有烟火可赏。”
“烟火就不必看了,命那燃者不必再点了。大舟坐得久了,难免有些匮乏,今夜便宿在岸上吧。你且进来,替我更衣。”亡庥如是吩咐道。央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捧着新做的服饰和首饰。
亡庥起身,央走到她的身边,替她穿上一件碧色衣裙,在外又套了件轻纱。央低着头在亡庥的腰间系着白色腰带,亡庥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央可知,本座的轻功还在?”央的手顿了顿,颌首,继续忙碌起来。亡庥推开了央,重坐回了几案边,说道:“那便不用去了。”去了也是白去,既知道自己的轻功还在,就定有很多人盯着她。
此时的亡庥长发未束,腰带松松地垂在腹下,显出几分慵懒的媚态。
央福了福身子,没有对亡庥的话做出答复,转了话题:“副主可是不喜碧色,央这就去寻别的衣裳,,副主稍等。”
亡庥面无表情地看着央,直到她出了房间,将门关上,阻了她的视线。在二十七州里,郑州算是离得京都较近的一个大州了,听央的话,要到明日才能入郑州境。在京都周围分布着的除了郑州、全州,其余的就都是些小州,比如说——华州。华州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样繁华,原本就是个连寇贼也不愿进的地方,但因此处连京都最近,故,不时的有商贩在此借道。最近又正值神女节之际,来往的人定比平常多。
“副主。”央推门进来。亡庥又上下看了她几眼,自嘲道:全州的人多怎样了?又不是自己的人。
央手中的衣裳是褐色的。她站在几案的另一边,等着亡庥召自己去给她更衣。亡庥懒洋洋地起了身,在腰间摸索一阵,系上了腰带,取出了自己先前戴过的玉簪,绾了个小髻,绕过央,走了出去。央赶忙放下手中的衣服,跟了出去。走到一半时,停住了脚步,再次回房,带了一件黑色披风赶上了亡庥。
大舟向岸边驶去,几个做侍卫打扮的男子跟在亡庥的身边下了大舟。渡口上燃着许多火把。已经入夜了,但华州的渡口仍站满了商贩堆满了货物。有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迈老爷看到大舟,眼中发了光,掏出银子,哆哆嗦嗦地走到了大舟边上,想让大舟载着自己和货物去往别处行商。
亡庥也停住了脚步,带着一丝讽意看着这年迈老爷。
“舟主,舟主,吾等欲去黎国行商,可载行?”声音浑厚,沧桑。
正准备收锚的囚卒看了眼老头,又看向亡庥。
亡庥笑了笑,瞟了眼那老头的货物,朝他示意。
囚卒点点头,笑脸迎向老头,道:“可载可载,看老爷这一身打扮,定是富贵之人,能载老爷您,实是我等的福气,价钱随老爷定吧。”这话说得好不真切。亡庥也不做停留,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央,那老头所带的粮食可撑多久?”亡庥向央伸手。
央把手中的披风递给了亡庥,笑问:“副主怎知那便是粮食?就算是粮食,不过一日耳。”
“一日?”这大舟上竟有真么多人?看那老头身后堆积的货物,足够三口之家度上半月。想到这,亡庥微微蹙眉,抬眼看到央好奇的目光,回道:“可瞧众人看他货物的眼神?黎国现有出兵之意,在这乱世,粮食最是重要。且那老头这么着急地要走,货物定不是凡物。”
“也有可能是金银诸器呢?”央继续问道。
“金银诸器也好。”亡庥看了一眼央,披上披风,率先离去。央唤来了一个囚卒,问道:“那些可真是粮米?”囚卒深深一揖,回话:“是粮米。且都是上等的粮米。”央“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亡庥信步走在华州的大街上,家家夜不闭户。亡庥疑道:“华州的治安有这般好?”央走到了亡庥身侧,道:“华州庶民皆贫,无财可盗;华州庶民皆愚,不知如何盗;华州官吏皆残,无人敢盗。”
“当真这样?”知华州地小,却不知华州落魄至这样,怎么说也是京都的邻州,有损国貌,为什么从未有大臣上奏过?
“副主,华州向来是这样的。”央指向一边的客栈。
“这家客栈怎没有名?”确实,牌匾上空空荡荡的,门面装饰一点也没有。
“前门主说,可由您取名。”央招来了里面的管事。管事取来了纸和笔,等着亡庥取名。亡庥呲笑一声,走进了客栈,留下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管事和央。
整个客栈的布局跟尧枫居几近一样,没有大厅,只有数十间雅室。广藿香气迎面而来。亡庥厌恶地皱眉撇过头,转身,可以说是小跑了出去。
央和管事都还在门口,却见亡庥捂着口鼻跑了出来。亡庥看见众人,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深吸了几口气,一边走着来时的路,一边对众人吩咐道:“此地甚恶。”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副主,副主,可是要回舟上?”央问道。
“不回舟上,你可会让本座去别处?”亡庥反问,不乏嘲讽之意。央被亡庥一语噎住,惶恐地跪下。
“央……”央不敢抬头,只闻亡庥的一声长叹。亡庥看着央,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往回走。夜总是安静的,吞噬了白日里的一切烦躁。华州大街似是由亡庥的脚下,通向了未知之地。亡庥渐渐变得平静。
茫茫夜色中,迎面走来了两个侍卫,确切的说,是两个囚卒。其中一个,便是在船上收锚的那人。他走到亡庥身前,叉手做了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副主,老头已经收拾了,留下了七人作奴。那些粮米也都入了库房,库存的所有粮米可以供全船之人食四五日。”亡庥应了声。不多时,已经走到了大舟的停泊处。有囚卒放下侧板,亡庥只轻轻一跃便到了甲板上,径直走向了自己屋子。
“一夜之行,当真无趣。”声音压得很低,全船的却都听到了。相顾无言,齐刷刷地,看向领事央。央也气恼地跺了两脚,喝道:“看我作甚?手头都没事了做了吗!”众人听后,各自忙去了。央走到了亡庥的屋外,敲了两下木门,有些着急:“副主,有事否?”良久,屋中都没有声响,央凝神细听,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亡庥已经睡了。央放下心来,踮足离去。
屋中之人,确是睡熟了,睡得昏昏沉沉。
第二日。央端着铜盆进了亡庥的屋子,却见亡庥还睡在床上,一双秀美紧拧。当下,央便觉得有异样,放下铜盆,把了亡庥的脉。片刻,她退后了数步,一下子瘫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榻上之人。
竟、竟,竟已无了气息!
“来人啊……来人啊……”央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对外喊道。
不一会儿,屋中就挤满了人。
“央主,可要禀了新门主?”一肤色较黑的囚卒作揖道。央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榻上的亡庥,咬咬唇,说:“不用禀门主,直接跟前门主说罢。”央说完,甩了袖子走出去。屋内的人看央走了出去,在屋中干着急了一阵,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
大舟继续向前行驶。然,舟上的人都变得提心吊胆。被派去向前门主报信的人迟迟不归,央主也无可奈何,命令所有人都不得进副主的房间,违者没入大江。
“央主,前门主说在全州处停泊。”两日后的清晨,一囚卒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大舟上,向央汇报情况:“先前派去的囚卒被前门主腰斩了。”央听到“腰斩”两字吓得脸色发白,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腰斩?……”囚卒点点头。
入夜。
亡庥房内。
窗户被推开,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平稳地落到了放内。带着悠悠的苏合香。亡庥缓缓睁开了眼,撑起身,揉了揉眉心,凑近了被打开的窗户,借江风让自己清醒了些。
“囚城前门主,就是你说的浅,已经从京都干过来了。还有……卫氏子苾。”男子搓了搓手,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榻上,笑着说道。亡庥往塌的里侧移了移。
“我何时能走?”亡庥不耐烦地问道。
“你何时都能走。”那人扭了扭身子,淡淡地回答。
“那现在?”亡庥的呼吸有些急促。
那人不说话了,抚着下巴,似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亡庥抿了抿嘴,依旧盯着他看。
“现在?”那人问了句,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横抱起亡庥,飞出了窗外。亡庥刚从被窝里出来,外边又是江上,江风朝亡庥的面颊上吹去。她的身子颤了颤。那人把亡庥抱得更紧。
“思存,你二哥已经到了全州了?”亡庥的手环上了男子的腰。
“回了。”宁思存的身子有些僵,显然是不适应亡庥的称呼和举动。亡庥透过宁思存的肩膀,一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大舟。舟上的囚卒和囚奴在甲板上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过亡庥的屋子。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灿烂无比。亡庥勾了勾嘴角,睡意未消,眼皮睁睁合合。
“睡吧。”亡庥想要拒绝,苏合香冲昏了她的意识,再次睡去……
因亡庥的“死”,大舟的行程慢了整整两日。前天夜里,亡庥回房后,就看到了坐在榻上假寐的宁思存。宁思存做了手势让她噤声,亡庥如是做了,模仿着熟睡的气息骗过了门外的央。
还有一点在宁思存这儿得到了证实,在京都渡头遇到的确实是宁思存的二哥宁思吾。宁思存说他回全州的尧安王府是得到了尧安老王爷准许的,说是为了黎国出兵的事。而且,他也向彦帝承诺,若是成功阻止了黎国出兵,他便应了彦帝封官的旨意。宁思吾有才学,有胆识,所以,他也有了装作清高的本事,有了与皇帝讨价还价的资本。他不入朝为官,彦帝就没办反压制他,因为在没有官职的情况下,宁思吾是备受文人雅士和百姓们瞩目的有名的士子,谁动了他,就会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和辱骂。所以那时,士人的身份是不容人玷污的。
父皇此举一是获得了宁思吾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二是拉拢了尧安王,尧安王手中可都是些可以一敌十的好兵,若是宁思吾劝降不了,难免要交战。让所有的士人都知道亡国的求贤若渴,只要有才,都可入朝,朝廷是不会亏待他们的。最末的,就算是仗打输了,亡国的皇宫内不还有个黎国太子涟么,也可以此要挟,进行最大尺度的洽谈。
亡庥没有见过尧安王,也不知他会不会想到这些。不过看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女儿,要么满腹经纶,要么狡诈如狐,他们的老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据士人们说,尧安王甚少露面,连早朝也很少上。府中姬妾成群,不亚于皇上的**。他会是一个好色之徒吗?就算是,又怎会只有三子一女呢?
几天来,亡庥一直躺在榻上假死,听到的消息也不少,比如,浅也已赶到了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