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刚刚外边来报,说是乔嫂嫂被人接走了。”饶在门外轻声道,思索了一阵,又问:“主上可是要去晋州?”
“嗯。”亡庥一边答着,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即将入夜。饶恭敬地退到亡庥的身侧。
囚宫只住了她、饶和原先的彩章及一个内侍。着实安静得很,清冷得很。地上积了一层落叶,也无人打扫。是亡庥自己将所有的内侍都遣送出宫了的,若不然,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主怎会只有三个人伺候?她呕心沥血地建立起囚城,只是为了满足她从小被仇恨灌满的嗜血的欲望。她原先以为,这是为了她的母妃,而今,从自己手里探子的手中和那日在如贵妃宫中得到的消息,已有十之八九可以确定她的母妃如今安然于世。可是,她内心嗜血的欲望并未减退半分。
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房檐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饶恭敬地退下,进了大殿。
亡庥轻身跃上房顶,微昂着头,看向玄武门的方向蹙眉凝思。皇城内处处依旧灯火通明。不过多久,饶也上了屋顶,穿着件桃色粗布劲装。她朝房檐上停着的一只白鸽走去,捉住了白鸽,小心翼翼地从它脚下绑着的竹管中抽出了信件。
“主上——黎国出兵。晋州出兵。潞州出兵。”饶读完后,取出火折子,将纸焚灭,静静地站在亡庥的身后。
“太子涟应已经回去了吧?”亡庥问道。
“还没收到信件,应还没回去。”饶平淡地回答。
“两月有余了,还没回去?”亡庥自言自语道。
“呵呵,太子您的嘴真甜……”“还有更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亡庥记起了不久前听到的话。莫不是太子涟进到了宫内?
“公……公主,皇上病重……,方才与众臣商议国事时吐血晕过去了!”是刚刚派去给皇上送信的内侍。亡庥转过身,向下看去,那人手中的书信没了,应该送进御书房了。想着,她便飞身下了屋顶,落至地上。饶也跟着下来了,上前几步,挡在了内侍与亡庥之间,“说清楚。”
“今儿早上,皇上就召了几位大臣前来议事,午膳都没用,结果方才皇上吐血,太医前去救治,说是病重了。”内侍说完就跪了下去,小声哭了起来。亡庥听后犹豫了几番,却被宫门口的喧哗声惊到。密密麻麻手持统一佩刀的侍卫包围了整个囚宫。亡庥给了饶一个眼神,饶点头遂转身进了大殿。她心里担心的还是詔先生和沐儿。门外的士兵们还在整齐地队列着,刀剑和盔甲的碰撞声充斥着原本静谧的皇宫。
不少士兵燃了火把,此时的囚宫灯火簇簇。
亡庥手抚上自己的腰间,走向前去,一脚踹开了跪着啜泣的内侍。快接近宫门时,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士兵举刀拦住了她。
霎时,恢复了平静。外边的队伍自动让出一条道。亡庥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
一身青岚色的劲装,身材修长。是在訾染宫中遇见的宁思存。
“亡庥公主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呢?”闲闲的声音传来,宁思存负着手走过来。亡庥冷眼看着他,也勾起了嘴角:“还能去哪儿,自是去看本宫不知怎的就病重的父皇了。”
“呵呵。”宁思存摇头一笑,“微臣代父王旨意,邀亡庥公主前去尧安王府做客。”
做、客。
亡庥不答,回头朝大殿了眼。饶刚从大殿出来,匆匆走到亡庥的身边,低语了几句。亡庥点点头,这才向宁思存说道:“有劳宁侍卫带路了。”加重了“侍卫”两字,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宁思存的的笑顿了顿,侧身,示意亡庥跟着他走。
“本宫换件衣服。”亡庥淡淡地说道,遂转身。那两名士兵有意去拦,饶挡在了两人面前。
转身关上了殿门。亡庥来到里间,换上了一套天蓝色的迤地长裙,绾了个百合髻。抽出首饰盒的第二层小屉,取出了一支鎏金流苏簪在手中细细摩挲。在梳妆台上刻下了一个“宁”字。铜镜中的女子甚是妖媚,略施薄粉,巧笑倩兮。一双芊芊玉手将前朝皇后的遗物——鎏金流苏簪,插入了发中。
亡庥缓缓推开殿门,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宁思存也微微愣了一下,依旧侧身摆道。
尧安王的封地在全州。全州是大亡商贾聚集之处,富饶非常,之势堪比京都。且全州无一流民,满街都是商业字号。茶楼,当铺,医馆,食肆,成衣铺,甚至是青楼的营业成绩在整个大亡都名列前茅,当属翘楚。由于前阵子亡庥的及笄大典,尧安王携带家眷进京。本来早两个月前就应该回封地的尧安王,因黎国的军事而在京滞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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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庥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手中不停地转着紫戒。饶挑着门帘在观察外面的情况。马车停了下来。亡庥睁开了眼,“如何?”
“十二个囚奴。”饶笑了。
亡庥闭上了眼,睫毛在轻轻地颤动。马车外越来越吵,多的却是女子的声音。闻得应是宁思存怒极喊了声“整队”。渐渐地,外边的男声低了下去,女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娇软,听得人不由得放松,以及——放下警惕。
饶已经等不及了,甩开门帘,飞身出去。娇软的声音变成了刀剑的击打声和士兵们的怒喝声。亡庥睁眼,起身站到了车外。要论武功么,她的十二囚奴算是强中手,只是宁家卫队多在人数。
士兵的刀剑急急地挥向女子,谁想,那女子回首莞尔一笑,士兵的手就停住了。紧接着,女子收了笑容,瞬间变得凌厉,一掌击在士兵的胸前。身边有士兵看情况不对,走到了亡庥的身边。亡庥立马抽出腰间的如逸,一剑割喉,那士兵痛苦地倒地。
马儿受了惊吓,仰天长鸣。亡庥牵住马绳,极力克制着马儿疯狂的举动。宁思存看到这一幕,也快步靠向亡庥。亡庥一挥广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苏合香。却让人不由得产生晕眩。宁思存捂住口鼻,步子仍未停下。见他是个难缠的主,亡庥握着如逸的手紧了紧,跃下马车,朝十二囚奴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亡庥不停地挥着手中的如逸,只留下极细的伤口,流血亦甚少,但用力刚好,一招即让人毙命。她天蓝色的长裙未沾染一滴血。因为囚城还有规矩——使门主沾血者,杀!
一把银剑横在了她的脖颈处。亡庥微一低头,剑锋滑过她的发髻。鎏金流苏簪应声而下,亡庥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轻轻地用食指弹开了那把银剑,悠悠地转身,狡黠地一笑。
宁思存后退了一步,怔了怔,复又握紧了银剑,刺向亡庥。亡庥只是不停地闪躲着,并不回击。街上的百姓早已逃回了家中,但仍有不怕死的几个人站在离这稍远点的地方指指点点地交谈着。
地上都是士兵的尸体,脸上犹带着痴傻的笑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还差了那么点牡丹花下的情节……
宁思存步步紧逼,亡庥的发随着她身形的晃动飘扬,如同鬼魅般地后退。
月下,京都堆满了死尸。
忽地,亡庥停住了脚步,一脚踢向宁思存的膝盖,与此同时,如逸已经架上了他的颈项间。四周的打斗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宁思存用余光张望了下。只有十二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右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向他走近。十二个女子的面上永远挂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十二囚奴将此处围成了圈。默契地谁都不作声。亡庥的黑发随风飘动,垂在了身前,触到了宁思存的额际。她的笑意愈发地深,正待张口,一旁的饶率先出声:“主上,晋州和潞州的事要紧。”
“是啊,本宫还有事呢,暂时顾不得你了。”亡庥手中的如逸在宁思存的颈项处来回移动,“你也好自为之吧,宁侍卫!”说完,亡庥收了剑,转身离去。宁思存缓缓起身,眯着眼看着亡庥离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再看看身后遍地的死尸,这就是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宁家卫队啊。
想罢,丢下银剑,使着轻功飞向尧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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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沦斋内。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有赏。”亡庥对着堂下跪着的十二囚奴吩咐道。
“是!”十二道女声异口同声地响起。
“主上,明天走?”饶帮亡庥解下衣服。
“后天走吧,那宁思存和尧安王府的人能就这么让你安然地出城。”亡庥转入屏风后面,走下浴池,“詔先生和沐儿怎么样了?”
“他们走密道,提早出城了,往晋州去了。”饶取来亡庥换洗的衣服放置在浴池边上。亡庥静静地坐在浴池内,闭着眼,手指了指一旁的香炉。饶知道主上的意思,走到香炉边,从盒中抽出了一片檀香,拿起盖顶,放了进去,用银针挑了几下,复盖上盖顶。
檀香可以安抚紧张的心绪,放松心情。
亡庥靠着池壁,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屋外又传来扑腾声,饶出去半会儿,面带欣喜地小跑着进来。她蹲下身,在亡庥耳边轻声道:“主上,潞州退兵了,转往晋州去了。”
“知道了。”亡庥也笑了,遂沉下身,在水中憋气。三千黑发犹如花瓣般在水面上绽开。约过了小半刻钟,亡庥才从水中抬起头来,可能有憋气的时间太长了,呼吸有些急促。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拉过浴巾擦拭身体,换上了饶给自己准备的绛紫色纱裙,用一根簪子随意地绾了头发,便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