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这未免也太……”饶看着喜怒无常的亡庥,显得有些犹豫。亡庥与前门主的过往,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主上的话向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妄下决断。但这一次,饶又有些担心是亡庥临时起意,故不敢立即去传主上的命令——囚城从此无前门主,若遇冒充囚城门主者,杀!
“是呀,这未免太绝情了不是?”亡庥打量着眼前面露为难之色的饶,接了她下面的话,却又兀自问道:“可是,从何而来的情?”亡庥饶有趣味地挑眉,玩起了手中的紫戒。饶看到她这个动作,心下一惊,立马有所收敛,不敢直视她的主上以及,那个象征权力的紫戒。她知道,亡庥已经隐隐地有些怒了。
“滚!”亡庥停了手,抬头盯着亡庥,冷冷地命令道。这是她第一次对饶说“滚”,全然没有察觉饶的异样。她只有对自己厌恶的人才会说这些不善的言辞。然,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滚”——在那个最后一次与少年相见的那个晚上,亡庥拖着伤去寻他,他却让她“滚”。她没走,看着少年熄了灯,将自己推至门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直到那一轮红日即将升起,她才拖着僵硬的腿走了回去。
亡庥越想越气恼,不是气恼少年的无情,而是气恼自己那时的痴傻,那时的执迷不悟。第一次,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猛然抬手,将手中的紫戒丢了出去。随着一声尖锐的碰撞声,紫戒化作了两半。霎时,亡庥只觉得脑间嗡嗡作响,连饶也欺骗于她?!她连连退后数步,无泪,但觉心酸。这又算什么呢,自己也不是一直在对饶保持着警惕吗?思及此处,亡庥自嘲地笑笑。站住了脚步,依旧傲然地挺立着身子,移步到屋外。右手的无名指空了,常戴紫戒之处,已有了些淡淡地圈痕。她活动了一下右手,又轻轻抚上。这紫戒,她一戴可就是八年。
“你这丫头真是找打,该死的,竟跑到这院落里来了!”门外的一个桑老女声叫嚷着,试不试地伴随着隔着衣物捶打的声音。
亡庥从右手无名指上移开了视线,却只望向对面的一棵樟树,似在等待着什么。也有小半会儿,屋外的叫骂声止住了,门外传来一阵呜咽声。亡庥这才侧头朝门外看了看。
院门外跪着一女子,清瘦的脸庞,原本应是整齐的丝发也有些凌乱,许是受了刚才那老妈子的捶打。她掩着面,低声啜泣,泪已打湿了她淡黄色的粗布服饰,较暗的黄色显得突兀。还有一点让亡庥觉得有趣——那女子此时光着脚。一双玉足却未沾染一点灰尘,干净的很,只有脚尖略黑。
亡庥站着不动,她,亦不动。亡庥的目光只停在她的一双明眸上,而她,一手撑着地,一手遮在面上,刘海后的黑瞳亦好似在打量着亡庥,转个不停。许是哭得久了,女子也停止了啜泣,双手撑在地上,安安稳稳地起身。却仍是踮着足的。亡庥笑笑,走近了她。虽说是走近,但也不敢真的离的很近,约五步左右,亡庥便不再上前,倚在了门边上,身前交着双手,犹带笑意地注视着她。那女子抿嘴委婉一笑,上前几步,站到了亡庥的身前。亡庥心中有些不快。竟是个无规矩的人。女子与亡庥对视了良久,略抬下巴,带着几许嘲讽,一字一句地道:“亡、庥。”亡庥也上前几步,不善地看着这个比她略矮的女子,手中下意识地欲转起紫戒,却寻不到。顿时,亡庥才恍然大悟,一把抓起此女子的手,果不其然,艳阳的照射下,她的右手无名指处闪着淡淡地紫色光耀。
亡庥强制压抑着心中的妒火,不,怒火。冷哼一声,甩下女子玉葱般的手,并保持了与她之间应有的距离。
她的心中,略有不甘和不解。
明明是她创立起的囚城呀,怕他到晋州也就是为了架空自己吧。怎就这般……绝情。亡庥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遂转身离开。那紫戒是他赠予自己的,还听说,那紫戒是詔先生送给他的,再之前的,亡庥便不知了……
“亡庥,本座命令你……”身后带着几分意气的声音响起。亡庥不予理会,提了裙摆,快步离开此地。
身后的人儿却是不依不饶,快速赶上了亡庥,朝她肩上使力拍去,但还未触及其衣面,亡庥迅速转身,侧身避开,反一掌重重地打在了女子的左肩上。女子来不及收掌停脚,只得用另一手抓向一旁的秋千架,一脚踹起秋千,自己向墙角缩了缩,暗自疏导真气。亡庥此时只紧紧地盯着女子,见秋千想自己荡过来,一掌挥下。
“你又在干嘛!”身后响起一道隐含愠怒的男声。
亡庥怔了怔,连忙搜寻起那女子的身影。只余两根连接秋千的绳索来回轻微地荡着。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槿花香,让亡庥暂且冷静下来。伸手牵起左侧的绳索,细细摩挲。黎国太子涟曾在同沦斋住过近一月,亡庥去过七次,留下了七条不同颜色的绳索。
“院中的木槿花开得可得你意?”宁思存收了怒容,换上在宫内一般风流倜傥的笑。
“只闻花香,不见其花。”亡庥用劲一扯,绳索便落到了地上。
“在那……”随着宁思存的指点,亡庥看去,并未见盛开的木槿,只有地上几片残破的花瓣。
“木槿花可真香!”亡庥拾起地上的绳索,在右手间不停的缠绕。戴了八年紫戒,让她生出了心中有思虑时便会不停地转动紫戒的习惯,一个偏生改不了的坏习惯。
宁思存没有接话,只是侧首,对亡庥产生了抱怨:“可惜了,我这秋千,幸好,还有跟绳索,也不至于修起来太麻烦。”说着,欲牵起绳索。亡庥却适时地用一只手回了宁思存,一手将绳索狠狠扯下。宁思存正欲说话,却又不自然地浑身耸动起来,脸憋得通红,目光又直直地瞪向亡庥。亡庥佯装歉意地皱了皱眉,后又轻笑着走了,留下浑身不自在的宁思存。
她亲自配下的毒,别人怎么可能能解?
亡庥回到房中,将门留了道缝,并未完全关上。
屋中起了木槿花香。又是那女子。此时,她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裙。紫戒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煞是引人注目。
“亡庥!前门主浅召你去晋州!”女子提高了嗓门,生怕亡庥没听清楚。闻得“浅”,亡庥陡然抬头。他的名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名,眼前的这个女子叫起来怎就这般好听、亲昵。
亡庥正对上女子锐利的目光,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门主可安好?”
“安好。刚才的话可有听?”女子的语气稍稍缓了。
“亡庥听见了,只是……尧安王三公子邀本宫做客,本宫不得拂了他的面子。”她还是公主,她还是大亡国的亡庥公主,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她慢待嘲讽的脸,亡庥已不想再见。她转到新门主的后面打量着她。新门主见状,也只停顿了片刻,随即转身。
“也好,听说你已将那老皇帝整得病入膏肓了呀。”新门主笑笑,走了几步,坐在了亡庥方才坐过的锦凳上。
亡庥没再坐下,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徐徐道:“亡庥可没这本事,毕竟,他是亡的君,我的父,这囚城既已经易主,那么亡庥也就还剩这个依靠了。”女子的手靠上了桌面,欲开口,却又被生生亡庥截住:“自然,新门主得前门主心意,不会落魄到亡庥现下的境地。”女子的脸青了,当下便扯去艳红的桌布。茶具应声落地。亡庥淡然一笑,偏移了几步,静候下文。
“浅说……让你明日尧枫居侯他。”
“嗯?”带着肯定的怀疑。
女子一愣,瞪了亡庥几眼,恨声道:“同、沦、斋。”
亡庥似依旧是门主,高贵的气质不改。倒显得这位新门主有些怯懦,回答亡庥的话时,不见了泼辣的性子。
“公主,三少让您准备准备,今儿晚上是神女节。”一个丫头在门外低声道。
女子主看了一眼亡庥,左手附上右手,转起了紫戒。只是目光仍旧看向亡庥。亡庥却不以为意地坐下,朗声对外答道:“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顿了顿,瞥过女子不停转弄着的手,轻笑道:“门主请便罢。”
女子冷哼一声,抬步朝门走去,却听得身后传来有意无意的咳嗽声,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并未回头,只快速跃上了房梁,开了天窗离去。
亡庥一手撑着头,一手用食指在木桌上比划,由最后的一撇一点即可知是一“浅”字。
门被悄然推开了,两名丫鬟捧着几托盘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桌布,不禁都停住了脚步。亡庥伸手指了一个丫鬟,示意她过来清理。
那名被亡庥点到的丫鬟放下手中的托盘,福了福身,走到亡庥身前蹲下开始清理。她捡起衰落在地的茶壶,围着木桌撒了半圈的水。亡庥起先并未在意,只走到了一旁。然,这一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沐儿……亡庥想起了那个被詔先生带走的沐儿。亡庥有些寒心了。他多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赴约,竟开始想法子威胁于她了。丫鬟见亡庥面色不善,立马跪下求饶。亡庥厌倦地挥了挥手,跟着另一名丫鬟去了隔壁的浴室。
浴室内有些闷热,使得亡庥的脸绯红。雾气袅袅,朦胧十分。亡庥站到了屏风后,丫鬟替她褪去衣袍。
水温正好。亡庥靠着池壁,轻吐着气,想着今晚的神女节。
九月初八是一年一度的神女节。没有传说,没有皇召。只因在亡庥出生后的两月里,从未有女孩儿诞生。然,九月初八这一天,卫氏次女诞生了,取名卫子苾。听闻那卫子苾生得清丽难言,顾盼流离间又分外动人。潞州多出士人,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这“神女节”之说。
又是卫家……
半个时辰左右,亡庥从浴池中走了出来,懒得开口叫丫鬟,自己换上了丫鬟拿来的衣服。
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摆弄不一会儿便好了。宁思存送来的是一件玄色罗裙,绣满了月白色的花瓣,由腹部延伸至领处是连枝的茉莉花。配了一条浅橘色腰带和一块圆形蓝田玉佩。
另一个托盘放的是首饰,竟有一只紫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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