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言,已是稍有动摇,其前程广大,犯不着为此时之畅而损了根基,以致日后举步维艰。
困兽犹斗,有血勇之人,亦不会束手闭目待死,到时,以老甲的身手,也是要费一番手脚。且两人同来,归时,只余一人,定有人前来察看,破绽不小,略一思索,便会起疑。
老甲缓缓放下了长弓,暗忖,“来日方长,想到收拾那小人也是易事,犯不着行险。”
眼睛一转,脸上便堆起了笑意,揖手笑道,
“那里,那里,不过是与老弟开个玩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哈哈哈……”
“哈哈哈……老兄说得不错,玩笑之举罢了,转眼已是忘了,往日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陪着小心,神态愈发的恭敬,甚至有些谄媚起来,思及往昔作对之处,更是牙一咬,继续言道,
“兄长已是入了品阶,再无惧于头儿,前程更胜其百倍,今后,我便托庇于兄长麾下,走南闯北的,惟兄长你马首是瞻了!”
那甲士说着,堆起了笑,脸皱成了一团,更是谦卑了起来。
方才恨不得取了对方性命,转眼之间,便又是相称兄弟了。
素道看得目瞪口呆,不由暗叹,“竟有如此小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已身却是坐井观天了。”
于此之时,亦不由松了口气,不必担忧那甲士死后,被人灭口了。
“好,好,好兄弟!回去多喝几盅,亲近,亲近!”
那豪迈笑意背后,却是各有心思,皆恨不得对方死去,却因各有顾忌,不得随心而行。
称兄道弟之言,却是令人闻之欲呕,竟有如此心口不一之人,直至那甲士的投靠之言出口,方有了几分真意。毕竟积怨已久,皆是有些戒备,不过俩人如此,相互牵制,正是素道那渺茫生机所在,已是尘埃落定矣。
“一定,一定……那时定要喝它个不醉不归!”
那甲士应付寒暄着,松了口气之时,心中却是在暗骂,“呸呸呸,方才那分明是欲取我性命,却说是开玩笑,还好兄弟呢,呸,那有如此做的,真是无耻!”
至于老甲所言的玩笑之举,其身为弱者,亦是无法反抗,生命之危下,他是不得不装作信了。
“好,此言甚是,那便如此定下了!”
话音散尽了,皆知对方的不信,只能靠着时间消磨,生死历练,重建彼此的关系。一时之间,竟也无话可说,只得相对而视,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
素道从未曾料想世间竟还有面皮如此之厚的人,普通人的勾心斗角,却也是给他当头一棒,纯朴之人,那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皮厚心黑,亦是处世之道,不通人情世故的,若无有人相护,于此烽火乱世中,那路旁森森的白骨便是。
若有所思,素道眼中不由有些幽深难测,人之道,便在于一个争字,机缘造化,无非利益罢了。勿论何时,皆是如此,既入了此道之中,便要行将下去,此前盛世种种,皆要抛之于脑后了。软弱束缚,轻视自得,诸多不堪不协之处皆要抛下,融入此世,绝了前生,独独余下一个纯粹的人儿,寻道修行之人,韦素道。
毕竟未有着异处,尚是普通之人,久卧之下,腿脚不由有此麻了,下意识的,便动了动,发出了细微之音。于此之时,却有若惊雷,令得远处对峙的两人皆是望向了素道,杀气腾腾。
沉默,最是可怕,素道亦不敢多有动作,俩人的目光相聚,有如刀锋般,直入心魄之中,已是令得其汗流浃背,呼吸亦有些乱了。
轻风扬起了泥尘,入了眼中,便欲用手揉了揉,伸至半空,不由一僵,一阵刺骨寒意袭来,念头停滞般,不能思索,不能动弹。
顿了会儿,寒意渐散去,凝于身上的目光亦是褪去,不由舒了口气,浑身泛力,更不想动弹半分。
“咳咳咳……”
呼吸之气扬起了尘土,入了口鼻之中,咳嗽不止,冷汗更是冒个不停,令衣襟沾了些尘土,混着褐色的血迹,浑似个乞儿般。
“老……老兄,这小乞儿你待如何处置啊?”
脏乱的衣着令那甲士眉头大皱,心下更是不快,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望着素道,欲给他个好看,泄一泄郁气。
多年的争端积怨,今日一朝了却,往后更是前程广阔,心中欢喜却不需多言,望着素道亦是和善了不少,不再在意这如芥草般的人,随口道,
“嘿嘿,如此废物,随处可见,烂泥一堆,任其自生自灭便可,省得污了手中兵刃。”
语罢,转身便走,不欲多望一眼,如此弱小之人,不值得稍加关注。
那甲士亦是脸色阴晴不定,却又失了兴致般,有些意兴阑珊,转头,便往车队方向行去,行走之间,亦不留半分破绽。
忽然,老甲顿了下,转过身来,弯弓搭箭,朝着素道便射了一箭,微冷笑了几下,方继续前行。
那箭矢飞来,未及有所反应,便插在了头顶不远之处,颤颤巍巍,却破入了石中,甚是惊险。思及那箭矢若中了人身之上,脸色不由煞白,性命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可不好受,却无可奈何。大劫未至之前,那经过这番阵仗,死亡竟如此之近,反应不得,只得闭目以待。手脚发软,方知晓机缘气运毕竟虚无飘渺,临危之时,便要靠已身之力渡难。
待那相互防备的俩人已是行得有些远了,方有淡淡话音传来,
“你这小儿,不许再跟着我等了,不然,箭矢可没长眼睛,哼!”
那哼声传来,有若惊雷,震得素道浑身一振,醒了过来,却是无言,身上气力也似散去了般,不愿动弹。
脸色终是由白转青,双手狠狠地捶了下地,站了起来,望着渐渐消散的人影,喃喃自语,
“呵呵呵……也算是捡了条命吗?哼,想要我身亡于此地,那有这般容易,终有一日,此恩,嘿嘿,我会报的!”
面色转为平淡,记下了此辱,定有相报之时,便是揭过,当务之急,应是于此夜色密林之中,逃得一命。
此方密林之中,可是颇不平静,那狼嚎之声此起彼伏,令人惊恐不已。
密林之中,草木茂盛,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只余下了星星斑驳与那黑暗,渐渐的,道路亦是不甚清晰了起来。
远处车队的火光渐小,人马车行之声,早已是不可闻了,不由得迷茫该往何处而去。
夜深霜寒,受了寒风一激,方清醒了过来,知仍向着记忆处,那车队的方向快步行去,乃最佳之法。
路途行得艰辛,难以快得起来,不时碰着树枝,或是踩入了积水坑之中,湿透了鞋袜,更是难忍。
狼嚎之声渐近,火光亦渐不可见,只余下那星点月光照着路途,急步而行,渐小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些气喘,气息早是乱了,心中恐惧大涨,令其不得停下来,停下,便是野兽的腹中食。向前跑着,路途是如此的漫长,于夜色之中,令人看不到希望。
粗重的喘息声,散乱的脚步,不时回头张望着,动物的穿行声清晰可闻,知已是到了后方不远之处。
心中苦涩,难以言道,他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如此跑下去,迟早要被那饿狼追上,作了腹中食。若是就此停了下来,体力耗了已有大半,亦是取死之道,无论如何决择,皆觉生机渺茫。费神思量,亦要早作决断,是就此拼命,还是跑下去,寄生望于他人搭救之上。
心意未决,于两者之间徘徊不定,脚步不停,一心多用,难免有些疏忽。不辨路途,只一心向前,不知怎的,便拌了一下,摔倒在地。心中恐惧如潮水一浪胜过一浪,狠捶了下地,不由自嘲,
“呵呵呵……枉我方才神思不定,如此便好了,还是停下迎战吧!”
言罢,心中紧张恐惧已是尽去,平静了下来,不过一死而矣,不成道,早晚便要如此,又有何惧之。生死之间事,唯有靠着争命而活,已算是死过一次之人,欲活,不过拼命一搏。
不惧于死,却也贪恋红尘,只恐心中之愿不能达成,不愿就此烟消云散去,尚有一线生机,亦不会相弃。
坐将起来,寻了棵树背靠着,手中紧握着那用于防身之物,不时动弹两下,不致手脚麻木,动作慢了半分。
方才奔行已是耗了不少体力,此时停了下来,正好静待危机,凭手中兵刃,心中血勇,存活下去。
唏唏嗦嗦之音越发近了,不远处的草丛不时晃动几下,不由吞咽下口水,手心处已是微微冒汗。紧了紧兵刃,跪坐了起来,眼睛瞪大,不敢再眨,聚起了气势,有如石像般,不动如山。动,则行雷霆一击,定下胜负生死,却是不得不为。大劫之前,未见血之人,有一击之力已算是难得,多的,便是那闭目待死之辈。未见血者,亦不通战斗,冒然与野兽相搏,缠斗起来,待血勇散去,便受野性杀气相摄,不能招架,由此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