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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蚂蚁窝

杨子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工业厂区里,其实这里已经到了城市的近郊,为了区别于那些所谓的农村人,这个工厂里的家属往往自称是厂里的子弟。

这个称呼是一个标志性的代表名,不仅仅为了严格和那些丧失了土地以自建房出租来谋生的农民划清界限,更是安慰这些阿Q们的唯一底线。

当他们拿出当年的粮票,布号,以及所有能证明和那些进城打工的农家子弟们炫耀的时候,总是用得意忘形的口气说道:“瞧瞧!这就是我和你不同的!”所以当这些权利被一一夺走的时候,最先崩溃的也就是这些还在街边摊解馋并且夸夸其谈的可怜人。

直到现在,杨子总还可以不时接触到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在耳边絮叨着国家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一夜之间工人阶级就被这个社会无情地抛弃了?

他们很怀念建国初期和六七十年代的辉煌,尽管家里早就把当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理想实现;尽管家里已经早早实现了家具家电现代化;但是他们还是很向往着过去,当年抱着大铝饭盒偷偷从食堂往家里带红烧肉的喜悦始终是这些人的念想。

杨子的性格也受了这些影响变得有些古板和偏激。他不喜欢现在严重的贫富差距和肆意横流的拜金主义,他坚定的认为文革末期的中国才是自己最适合的年代,所以,对于那些现代化的风潮产物他一贯保持了保守态度。

例如衣食住行,在杨子的认知里只有旧的才是好的。当然只是怀旧风格而已,因为他不愿意被年轻主流们当做怪物来看。

蜗居不算大,六十平米的空间,这在周围的人当中算是宽裕的面积,但是产权是半私产而且是父亲的名下。杨子有时也会用鄙视的眼光来对某某人新买的三居室或是四居室横挑鼻子竖挑眼,其实只不过是严重的嫉妒心在作怪。我说过,他的心眼并不大。

孩子一直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大概这也代表了他家族的传统,例如他自己就是和爷爷从小生活在一起。所以对于唯一的弟弟,他总是有些羡慕,因为他在父母跟前被教育的很好,成家以后的生活也是压力不大。

妻子杨太太是个小家碧玉,出身在乡村,但成长在城市,长期寄住在亲戚家导致她性格随和,两个人生活多年基本上没有大吵大闹过,对于此,杨子十分满意。

父母都勉强算是老派知识分子,大专生,母亲还是教师这个崇高的职业,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子女十分关心,父亲也一样。总的来说,这是两个惜子的老人。

杨子大多数时间都被无聊的工作内容所占用了,那么家里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最佳的避难场所。失业时,他曾经创造过一个月不出家门的记录,原因也就是在于此。

既然是常呆的地方,杨子理所当然地把这里打造的十分安逸,有些杂乱可是很舒服很温暖。这里的温暖是特指心里的感觉,不是说室内温度。要知道,老房子的密闭性一向很差,每到冬夏气温变化的时间,杨子也经常骂娘。

房子的门口种了很多高大的白杨树,杨子在小的时候就在下边玩耍。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冬天的小芽钻了出来,那就是杨树开花了,到处都是挂满了像毛毛虫一样的花序,直到被最后的北风吹落,然后不论新老树枝都会长出嫩绿的新叶来,欣喜地欢迎新一年春天的到来。过去杨子最喜欢这个时间,因为那个时候的天空很蓝,耀眼的蓝,坐在一片生气勃勃的树下看这天就是享受。现在杨子却是最讨厌这个时候,因为这个时间往往代表了他又老了一岁,就连叶子也看上去十分憔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小屋之中昏暗不明。杨子还在打着呼噜,黎明还是黄昏―――他不知道。他已经睡了不知道是两小时、五小时、或者十二小时?他时常连续睡二十四小时,或更久,睡得非常深。对于一个重度肥胖患者,他的睡眠质量很好,不会做梦也不存在突然惊醒的情况。

他的皮肤黄色,眼睛也有些发黄色,脸上的肥肉太多,所以总是眯成了一条线,周围有深深的阴影。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不喜欢看医生,因为有位医生曾很坦白地对他说,他不会活很久。

他粗硬的黑发早在多年前夹杂了白色,就像他的年纪,到了开始衰退热情的阶段,用好听的说法,就是开始比较务实了。

杨子不喜欢意识到一个星期的每个日子,尤其是,他不去看日历。不久以前,他已经没有习惯去知道一个月的每个日子,或甚至一年的月份。一切想必都显得渺茫―――他在心中这样想,而“渺茫“一词有内容,虽然很模糊。他在这种安排中很少被骚扰,或者从来没有被骚扰,因为他努力与所有令人不快的讯息保持一个距离。毕竟,略微知道什么季节不就够了吗?

他很喜欢一个叫诸葛亮的年轻人在茅庐酣睡,让另一个大耳朵厚脸皮的家伙着急的故事。尤其是这个聪明人起床的时候念的一首打油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种轻松的调侃可以把所有活人气死,死人气活。

杨子其实也曾经做过梦,梦里的群山之间森林幽暗泛蓝,而且远处都是山,一座比一座更高,而最高的,是白得像砂糖一样的积雪覆盖的山峰。无论是太阳升起处还是落下处都是山,偶尔某处山隙中飘起农户的炊烟。脚下是一条小河、自己的小茅屋,周围是小园子,到处是绿油油的菜地。小河边上,娃娃无论大小都是兴奋地光着屁股跳下去,用力把水花泼到别人身上。家后面是一座稍矮一些的山,上面有一座古老陈旧的庙宇,每天庙里的钟声总会适时的响起来,提醒忙碌的人们回家吃饭睡觉。

天空蓝的让人想大声喊叫奔跑,杨子也情不自禁地呼喊着跨过一个个山坡,一头扎进鲜花绿草的平原,贪婪呼吸着清香和自由的空气……

但是,喧嚣的铃声打断了这段回味无穷的时光,杨子带着一脸茫然若失爬起来,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榔头,然后狠狠砸在了还在不停吵闹的闹钟上……

一地的狼藉,满目疮痍,还有……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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