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才立几乎是来不及反应,也不能抗拒关雪悔的贴近。在拥住她的同时,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物质正渐渐滋长起来。就如地壳深处的岩浆慢慢地挤出岩层,使他的男性之根在极短的时间内蓬勃了起来。他禁不住吻了她湿湿的前额,继而是眼睛和鼻梁,最后他哆嗦的双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关雪梅的双目紧闭,经过片刻的休息之后,她的意识开始苏醒,她感觉到了他的吻和生命之根的抵近。一种被侵人的恐惧如电流一般地击遍她的全身,她本能地尖叫起来,并迅速地推开了他。就在这一时刻,一股积压已久沉睡已久的岩浆便从他的体内突然喷射而出。
他陷入了一阵木然之中。恍憾中,他看见她扑扑腾腾地撞水而去,惶恐地登上岸边,然后抱起衣服奔向岸边的树丛。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结局。他首先意识到的是他得罪了她,她生气了,她走开了。
他在确认了这一切之后,猛然呼出一口大气,又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双手掩面,将整个头部沉人水里。一会,他就向江中奋力游去。
农才立和关雪梅在水中的一幕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他就是王彬。出于嫉妒,他跟踪他们来到江边,然后藏进树丛里窥视。当神色不定的关雪梅换上干衣服,决定撇下农才立先走,并向自行车走去的时候,王彬出现了。
王彬的出现使关雪梅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彬诡谲地笑道:我也是来游泳的,只不过你们先在这里游了。
卑鄙!她骂了一声,便跃上自行车呼呼地上了路。王彬也跳上了自己的车子。
接下来的局面可想而知。一直暗恋关雪梅的王彬自以为有了和她亲近的杀手铜,便迫不及待地向她发起了进攻,但令他失望的是她不仅不愿屈从,而且还把他臭骂了一顿。于是,吃不到葡葡就说葡萄酸的王彬在恼羞之中决定要撕破这层脸皮,他把农才立和关雪梅的暖昧关系,和在邕江上的所见向团领导作了报告。虽然关雪梅坚决否认和农才立有过什么不正当关系,但她承认自己和农才立关系密切只是为了避免出现生活作风方面的话柄,同时也只是把他当作小弟弟看待。邕江上发生的情况并不意味什么,就像平时排练和其他同事发生身体接触一样,当时她只是感到累了头昏了才靠向农才立的。农才立的供词延续了关雪悔的申诉,他想她太累了,她需要安慰,他想不到这样做会冒犯了她。但他隐瞒了当时水下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仅就这一点,使整个事件的处理就比人们预料的要轻一些。
因农才立年纪小的因素和考虑到关雪梅在团里的地位和影响,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政纪处分。关雪梅的一切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动摇。只是农才立那个水中之吻的代价却接二连二地遭到了报应。先是失去了给关雪梅伴奏的权利,刘南生的老二胡又取代了他。后来是他作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的培养对象的资格也被取消了。
在此后的一段的时间里,团里有关癞蛤膜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议论颇为盛行。农才立自感犯了众怒,只得忍气吞声。令他感到费解的是,一问我行我素的关雪梅在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居然像换了个人似的,遇上他时竟形同陌路。她那股幽怨的目光融汇了一些令人敬而远之的冷漠。
团里的指导员、团长以及团支部书记和古老师,都分别三番五次地找农才立谈话。内容均大同小异,目的都希望他正确认识自身的错误,正确对待生活作风问题,刻苦努力改造世界观,放下包袱,好好工作,争取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多作贡献。领导的谈话似轮番的轰炸,把农才立的头脑震得麻木了。在一次演出中,面对一个师的解放军指点员雷鸣般的掌声,口干舌燥的他竟吹不响树叶,情急之中又把琴弦弄断了。失常的表现使团领导非常恼火,终于作出了让他暂停演出的决定。
那次在邕江游泳过后,我大伯农才立意外地在岸上的小树林里拣到了一截人腿骨,大约是上一年溺水者的遗骸,其他那位已经散失。他从小就听大人们说,用人腿骨制成的二胡音质无以伦比。他如获至宝地回到沙滩用沙子打磨一番,在走路回团的路上,顺便在路边的小五金铺里锯除了多余的部分,一个喇叭状的骨胡的雏形就出来了。
停演的日子里,农才立除了倾听领导的教诲和吃饭睡觉之外,他整天都找一个僻静处精心削磨那截数寸长的坚硬的人腿骨。
农才立的境况愈来愈差,不如意的事情接踵而至。有一天他被领导召到办公室,领导和颜悦色地说,当前农村推行公社化运动,省委决定抽调工作队下乡,到各地去帮助基层工作。组织上决定派你参加省工作队,你要趁这次大好的机会好好锻炼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在思想上争取更大的进步。说实话他并不害怕下乡,但他更愿意参加团里的演出。然而,组织上的决定是不容更改的。不几天,他就打起背包随队开赴桂东南农村,过着另一种绝然陌生的生活。
文工团乐手农才立和许多工作队员一样,他们在桂东南遇到了严重的语言障碍。桂东南靠近广东,群众说的是一种接近粤语的方言,对于农才立这个桂西北人说,简直就像听外星人说话一样不知所云。好在他只是一般队员,只管跟组长后面打杂,或替写手提石灰桶刷宣传标语,或在开大会的时候管汽灯照明。闲暇的时候他就继续摆弄他的人腿骨。
初秋,人腿骨做成胡筒的时候,农才立在田边捉到了一条吹风蛇。在工作组驻地熬了一顿蛇汤之后,蛇皮也就成了他做骨胡的皮封。仅用几天的功夫,他就把人骨胡装配起来了。做好的当晚,他在工作队的驻地试了一下音色,果然不同凡响,从来没有听过之么美妙乐曲的村民竟从四面八方循声而来,挤满了队部的院子,夜深了仍不愿散去。连夜从区里开会赶回的组长见状,忽然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得在农才立屁股上连击几拳。自那以后,每逢召开群众大会,农才立都要在会前会间拉几段曲子,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吸引到会场来了。
一个秋冬过去,糊里糊涂的农村工作队员农才立又回到省文工团。但时过境迁,此时的文工团已不是彼时的文工团了。
在农才立下乡的几个月里,文工团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指导员升任厅里的处长。另一件事是胆大妄为的大梁睡了农才立的师母、古老师的妻子林娜。
听到这个消息时,农才立有如五雷轰顶。特别是第二件事的发生显然与他有关。在他下乡前的一段时间里,和他玩得不错的大梁竟以和古老师合作为名,经常和他一起到古老师家去,后来渐渐就大梁一个人去。去去来来,终于把林娜勾到手了。
农才立没有见到大梁,据说他已调到工厂去了。他找到了垂头丧气的古老师。古老师苍老的神态令他吃惊不小。古老师告诉他,他正在和林娜办离婚。古老师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也不会自己爬上去。农才立觉得此话不太中听,却认为这是一句至理名言。既然古老师看得开了,多余的话他就用不着说了。
回来后躺在床上他就想,有机会他想整治一下大梁,舞蹈队大把美人不搞,偏去搞他恩师的女人,这不是不给他农才立面子么!
他到底年轻,一心只想打听大梁的下落,欲为恩师出一口恶气,殊不料另一柄邪剑却已悄悄地从头顶上对准了他。新任团长王彬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千方百计地在团内并清除异已,农才立自然是其中之一。他终于从农才立在工作队的鉴定中看出了名堂,把内中的该同志虽然不会说当地语言,但仍然制作乐器为群众演出一段进行歪曲。在全团的会上他指责有人恶习不改,在单位作风不正派打架斗殴,参加工作队又不虚心学习语言,搞自己的乐器,云云。
这时候,可以为农才立说话的古老师已被后院起火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偶尔有点精神,也全投进了他新近采集到的一种多声部民歌当中。一个月后,一纸调令下来,文工团的乐手农才立就成了文化厅直属的桂西北地区电影放映分队的一员。
即将离开文工团的前一晚,清冷的月光冰银泻地般把城市的一隅照得透彻。知道农才立要离开了,许多同事都陆续到宿舍里来和他话别,一下子就挤满了狭窄的房间。眼看就没地方了,农才立说:这样吧,我到外地边拉几个小调给你们听听,原汁原味。也刚好给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新家伙。
众人就随农才立来到院子里。他坐在领导经常训导他的石条凳上,稍静默片刻,凝神定气之后,接着就开始演奏他的人骨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