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的太阳被卡在地平面之下，阳光还未掠过大地透进屋来。独书酥大展腰身，伸了一个满满的大懒腰，疏松了一下绷紧的神经和疲软的身骨，再大喊一声舒服之后才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之上。没错，他昨天睡的又是沙发。年幼时在落星山的经历让他养成了一种时刻都保持冷静清醒的习性。睡觉不喜欢盖被，也不愿深睡。没有了落星山上的小木板床，相比于卧房内松软的大床他更喜欢毫无遮盖地睡在厅堂的沙发上。
而昨晚那似是被人跟踪的可疑事件他一直记在心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的速度和身手绝对不差。所以这一夜，暗自提防的他并未睡好，一时半会儿竟有一丝困顿之意。他立即摇摇头并向沙发后走去，打开紧闭的窗户。帘布轻荡，微风拂面，其中还夹在着些许温润的湿气，独书酥顿时精神大振。
“这时分醒来，倒是略早了些。”一道毫无倦意的声音传来。
剑魂伯邪从剑身中冒出来，那蓝影下身悠悠一片只是虚无。他无需睡觉更不会有倦意，除非剑身受创。然这辽辽天下又有几物能伤到凝出魂来的灵剑。
独书酥回头，眼中有一丝尊敬之灵光，像孩子一般笑道：“伯爷爷说过今日教我剑诀。我当然是要起的早早才好。”
伯邪右手持剑，左手执书，一副年青的俊模样，哪里像个爷爷？“主人莫要这般取笑我，我不过是你的剑而已。”伯邪惭愧道。
“你的第一任主人是我的爷爷，现在虽然归属于我，但叫你伯爷爷并无大错吧。”独书酥辩道。
见独书酥一副认真的样子，伯邪也不再说什么，随主人高兴吧。
伯邪不再坚持，独书酥眼珠溜了溜，好奇地向伯邪问道：“伯爷爷，昨日你附在我身上挥出的那致力一剑，我何时能练成？听你说这是件简单的事，可昨日我问了游龙，他练出第一道剑气可是花了整整三年的大功夫呢！他的资质可是非常好的那种啊！我这空有一身蛮力的人能行吗？”
伯邪两条剑形眉毛挤在了一块儿，不悦道：“这叫什么话！你父亲可是纵剑天才！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十一岁得到了我，十三岁那年便斩出了第一道剑气。十五岁剑法登峰造极，难逢敌手。之后仗剑走天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妖魔都杀了不少。还有那天仙金炙，都是在他的剑下一命呜呼。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自然不会是愚鲁平庸之辈。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必然要超过你的父亲，怎么能说这般丧气的话？”
听着伯邪对父亲的高度评价，独书酥的胸膛不禁高挺了一分。见过游龙使剑后而在心中产生的那一丝丝不自信已彻底抹去：“没错。我是独家后人，一代天才独善斌的儿子。在练剑上面绝不能使他蒙羞。”瞧见独书酥的脸庞上的那种自信和意气风发又恢复过来后，伯邪才欣然道：“洗漱一下吧，找个空旷的地方，我传于你剑诀练习。”
独书酥连连点头：“嗯嗯。”
随即迅速打理干净，提剑出门。当他来到姑苏如梦的小别院前，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才迅速迈步进入。已经整整一日未见过姑苏如梦了，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种焦躁之感在驱使着他的身子，想要见她一面再去练剑。李善已然是醒了，新找来的佣人也在打扫庭院。见独书酥一声不发地走进院子，新佣人不由疑惑。但李善满脸微笑地向他点头，新佣人也就不再多想，执着扫帚清扫灰尘碎屑等。
独书酥朝李叔回了一个微笑，便自觉进屋了。可能是脚步太快，他竟没有看到新来的佣人，只身闯进了她的闺房。但那步子定是轻轻
的，因为他知道“大小姐”肯定不会在此时起床。进门一脚，只觉软软的。低头一看才发现阿蛮这头蓝色迷你小牛堵在门口酣睡，皮糙肉厚被踩了一脚也完全没有感觉，呼呼声也隐隐可闻。他没有管阿蛮，绕了一下，来到姑苏如梦的床前。拉开帐子，俯身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听着她安祥的呼吸声，一颗略有焦躁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近身细看，的确是我见犹怜的美丽女子啊！”伯邪冷不丁地从剑里飘出来，品了一句。
独书酥脸上微红，缓缓放下手上的帐子，迅速而轻声地离去。只是在一脚绕过阿蛮后，仿佛听到了其呓语：“老爹，我化形了以后你得帮我介绍个像梦姐姐这样的姑娘认识认识。”他不由滞了一下，扭头看看正抿嘴巴的阿蛮，再多望了一眼隔着纱帐的朦胧的脸，便匆匆下楼。只是这一会儿，他握着剑的手更紧了。
独书酥焦躁的心情也因为见过姑苏如梦而好了许多。他向屋内屋外的佣人都很礼貌地致以微笑，跟李叔告别后，脚下生风迅速朝青龙部奔去。不一会儿就来到青龙部提供学员们修炼的地方，还顺路买了早餐。
这儿是一块空阔的地方，四下无人，中间插有一些木质的和草质的假人，并有几把大小不一的木剑供于选择。四面环墙，一扇门便是出口。这便是青龙部提供给练剑之人的修练场。御剑者，一招一式皆是由基础演化而来，劈、刺、砍、削乃甚掷，都需要勤加练习。除非能做到手中无剑而御剑，方可不究此节。
独书酥吃完了早餐，将伯邪置于地上，再换了一柄同伯邪长度相仿的木剑，试试手感后对伯邪道：“开始吧。”
伯邪悠然飘了出来，右手的长剑虚影似是在此时生出了极为真实的寒芒，对独书酥道：“我演示一遍，能体悟多少就看主人的悟性了。”
说完，伯邪便舞起剑来。只见其出剑极快，一刹那便是出了五剑，劈、刺、削三式之间游刃有余。出剑时，身姿飘逸，气势却是威猛。转变之间有快有慢。快则必攻，慢则擅守。但伯邪舞出的剑似乎无论快慢都不见守势，招招是攻，就连那偶尔慢下的剑式都是似守藏攻。伯邪出剑，变招甚多，并非顺势挥剑乃是以剑造势，独书酥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连声叫妙。
独书酥意犹未尽之时，伯邪却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主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独书酥闭眼细想刚刚伯邪所挥之剑，一招一式历历在目。思索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答道：“我只觉这剑招变化之间极为古怪，有势而不借之，像是刻意挥来又随意抽去。这和我在山里练习的拳路大大相反，出拳不借势威，下一拳的威力和连动性都大打折扣，是很不好的。”
“哈哈！”伯邪听完大笑。笑声中颇有欣慰之意，随即道“主人果然是天资聪颖，这是第一次看便瞧出了些许秘密。那再瞧一遍！”
只见伯邪又挥舞起手中的剑，依旧是剑影飘飘，似战似舞，快慢变化好不巧妙，快则迅中猛攻，慢则柔里藏攻。且这几番变化竟是同之前那十数剑截然不同。待到最后一剑，伯邪反手向上斜斩，伯邪剑竟是也同时抬了起来，剑身所过，陡然生风。
“这回如何？”伯邪停下来又问道。
独书酥闭眼冥想，回想刚刚所见之景，乃道：“看似漏洞百出，只有攻势却毫无守势，这岂不会被人趁机破掉？”
他话音刚落，眼中瞳孔猛缩，即提起手中的木剑，连挥数下。最终伯邪手中的剑影落在他的咽喉前方一寸处，而他手中的剑却在半尺之外来不及防住。伯邪凌空持剑，轻笑道：“你可守住了？”
独书酥呆愣道：“没有。”
伯邪笑道：“那你可敢攻吗？”
独书酥额头冒了些许汗滴，仔细回想伯邪刚才对他挥出的数剑，皆是攻不及防，点到即止。细细算下，竟有两次没有防住，且最后一剑若是用伯邪剑斩下来恐怕性命难保。以如此变化多样的攻势袭来，连对方下一招的大致方位都摸不清楚，何谈以命搏命，拼死相攻？
最终他如实答道：“不敢！”
伯邪笑道：“那这一套剑法可还有漏洞？”
独书酥道：“我不知道。”
伯邪笑问道：“主人明白了吗？”
独书酥重重点头道：“攻到极致即可自守，对手无力反攻只能忙于防守，我攻他守，我便不用去守。但若他守，我必胜。”
伯邪满意道：“的确如此。那再请主人好好回想一下我第一次舞的那几剑。”
独书酥冥想一番，额头上的汗滴垂落到脸颊边，睁眼惊疑道：“我竟不记得丝毫！”
伯邪喜极，大笑道：“甚好！甚好！主人果然如父亲一样聪慧绝伦，资质超然。”
独书酥疑问道：“这是为何？”
伯邪道：“因为你已明白了它的本意。”
独书酥继续追问道：“什么本意？”
伯邪则缓缓说道：“此剑法名‘独孤九剑’，虽称九剑，实为一剑。虽为一剑，却更是无剑。你父亲自幼修习这套剑法，经过多年参悟终于悟透，达到无剑之境。他一直拿着我修炼此套剑法，各种体悟也传于我了。因此我也懂了什么是九剑，什么是一剑，什么是无剑。这剑法最精妙的本意就是无剑。”
独书酥挠头不解：“九剑？一剑？无剑？什么跟什么啊？”
伯邪笑道：“你现在不明白也不打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只要勤加练习这剑法。”
独书酥更不懂了：“我连记都记不住，如何练习？”
伯邪“噗哧”一笑，忙道：“我倒忘了授予你总诀。我这就将你父亲留下的口诀传给你。主人，请你好好记下。”
独书酥猛力点头，父亲留给他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比任何宝物都要珍贵。
伯邪缓缓念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独书酥跟着念了好几遍，但足有三千余字的总诀，他仍是记不住。伯邪劝其跟着他一边舞剑一边诵读，竟是反复几回便记下了。
“全部记下了？”伯邪问道。
独书酥高兴点头道。伯邪一时欣慰灿然笑起，又闪过一丝哀愁道：“总算不负先主之英灵了。”
“伯爷爷。”独书酥打断了他的怀想，“父亲当真已经去了么？”
伯邪看着现任小主人那还怀有一点期冀眼神，十分肃穆地说：“若不是主人重新唤醒我，恐怕我的灵气早就被退散干净了。”
灵气退散，是灵物失主的表现。那最后一点希望也是彻底湮灭了。但少年只是失魂了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起来，挥舞起手中的木剑，劈、刺、削，不停地练习着。
直至他累了，饿了才停下来。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伯邪问道：“主人今后有何打算？”
“今后？”独书酥愣了愣，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两个字竟是如此难以回答。他一直在清风的教导下生活，不用去思考未来。清风已经把他训练得非常好了，就算在怪物云集的五圣院，他也是怪物中的怪物。就这样在这浊世，在这五圣院生活完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这真的是他应该走的路吗？他连父母的样子都已不记得。父母有何遭遇身在何处，清风也不愿告诉他。关于他的家，他一无所知。
这一刻，他想到了蒲公英。风哥就是风啊，他就是蒲公英的种子。他被风哥带到了浊世，远离了风哥口中纷纷扰扰的地方，远离了痛苦的生活，远离了哀伤的故事，在这新的安全又平和的好地方生根发芽。但是这真的是更好的选择么？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有人能告诉他，更没有人去逼迫他。
他在这一刻迷茫。今后该如何？他答不上来。
他回想其清风离开之前说的话：
“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吧。”
他看了看周围，想起非常关爱他的诺灵，想起十分投缘的游龙，还有其他像李叔这样印象颇好的人。更是有一个女子的影子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姑苏如梦。她几乎算得上是仙人的女儿，却在这里等候他，等候他带来幸福安宁和满足。和她一起在这里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
“接受它以后你便是独家传人，就应自食其力，一个人去闯荡，不给独家丢脸，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扯出挂在脖子上的长条吊坠。这是父亲的第一件遗物，独家的传承。他用手指刮了刮吊坠，清凉的感觉自指心传入，却激起一股热血在心中蒸腾。在这里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在这里不知缘由的活下去，做一个大丈夫？连父母亡去的真相都不明白，连家乡都不能回，却活得自在，还算什么大丈夫？
矛盾的念想和回忆在他的脑海里交缠在一起。他做不出决定，也没有人可以帮他。终于承受不住，握紧了木剑站起身来狂舞。
为何？为何？为何我感觉如此孤独！我竟是那么无用！
在这一刻，他的心在颤抖，孤独无助地颤抖。
“啊！”他在这空阔而封闭的地方嘶吼，力竭跪在了地上。回音如钉子一般刺入了他的耳朵，除了吼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主人！够了！别想了，别想了！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吧。”伯邪见到年轻的主人疯狂起来，急声劝慰道。
此时伯邪轻叹一声：“皇皇剑道，何时胜天？吾虽为有魂之灵剑，通无剑之意，却也斩不了这情思，离世间疾苦啊！”
志少年，壮心比天高。气滔滔，千军万马一声啸。大丈夫，豪情冲云霄。泰山小，闯荡四海乃逍遥。
命途多舛成蒲苗，美人娇，断我柔肠傲骨销。几番挣扎愿难了，拔剑好，探破迷雾将仇报！
何须问，前方是魔还是妖，神兵鬼将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