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走进了船舱，小夕在角落里蜷成一团，于是巫师也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呼吸。他们的船体积很小，巫师稍微花了点力气就让船达到了一个比较快的速度，军队的反应比巫师想得还要慢得多，船已经驶出了一段很长的距离，他确信笨重的军舰不太可能追得上他们。
巫师的头有点疼，他摸索着行囊，拿出一个玻璃试管，里面是一管烈酒，底部有着许多沙土样子的沉淀，巫师将它摇匀，然后拧开木塞灌了下去。
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石，它为承载万物而生，土元素是物质维度中能够承载最多灵魂的一种物质，巫师听过一个古代东方的传说，他们认为神明将沙土捏成自己的形状从而创造了人类。琏族的初代首领是最早利用沙土承载灵魂的人，她把各种各样的灵魂储存在泥土之中带在身边，用来增强战斗力或是提供补给。
巫师闭上眼睛，重新找回了思考的能力，意识到了两个麻烦的问题，如果他要引渡身上的这个怨灵，他就要继续往北，而北边的帝国人正以首都为中心展开激烈的政治斗争，巫师不想加入其中，但他似乎别无选择。
另一方面，女孩不知道又陷入了什么古怪的问题中。
巫师再一次感到头疼。
他思考着或许直接驱散这个怨灵是一种更为合适的选择，琏族的前辈们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手段可以使不愿散去的灵魂强制转换为念想，从而消灭怨灵，前辈们称之为”驱散”。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方案。
前辈们教会了巫师驱散怨灵的方法，却又让巫师立下誓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驱散怨灵。
根据三界理论，灵魂生成念想、念想生成物质的循环，攻击性的灵魂会产生攻击性的念想，这样轮回下去，世界上的恶意的总量将不断扩大，而世界稳定存在的基础是平衡，如果恶的念想总量不多扩大，那么就会打破善与恶的平衡。
巫师闭了闭眼作为短暂的休息，随后想起之前他对小夕说引渡完这个怨灵就去给她找个好人家，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灵魂那么的麻烦，小夕已经跟着他接触了太多的她不该了解的事物，巫师希望这不会给女孩留下什么阴影。
若是继续引渡这个灵魂，那么带给小夕的影响会更深更大，他也许应该就地驱散掉这个怨灵，把给小夕找个好人家作为最优先的任务。
巫师睁开眼，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女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打消了先送走小夕的念头。
[我不能违背自己对长辈们立下的誓言…]巫师这样想着，终结他混乱的思绪。
小夕发现她从来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一个巫师为什么要捡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回来，她之前认为巫师想要重建琏城，他可以很容易地得到自己的忠诚。
小夕确实对巫师很信任，如果巫师想要复兴，小夕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第一个信徒。
但是巫师却想方设法地要送走她。
一个巫师捡了一个孩子，带大她、教给她知识与技能，最后却把她送走，希望她度过平凡的一生，可能吗?
小夕回忆起了之前商船上的男孩对她吼的话，或许她真的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小夕的身世都是巫师告诉她的，事实上巫师也只是很模糊地描述了几句，他说他在雪地里发现了垂死的婴儿，于心不忍，就把婴儿捡了回来。
小夕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巫师完全有可能对她说了谎。
其实小夕并不介意巫师欺骗她，就像主人可以对仆人撒谎，而仆人也没有资格要求主人完全地对他们诚实。
她只是有些怀疑，怀疑自己会不会只是一具尸体之类的东西。
[我是可以站在阳光下的…]
小夕安慰着自己，但却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这两天的经历让她不再相信帝国人的传说了。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却摸不到心跳，她愣了愣神，随即想起巫师说过女子的胸口是很难摸到心跳的，如果想确认女子的生死，就看她的呼吸或是脉搏。
小夕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她很确定自己是在呼吸，于是她把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去摸自己的脉搏——巫师说手腕上的脉搏是最容易找到的——她有些担心摸不到自己的脉搏。
小夕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血脉的跳动。
但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她想不明白巫师为什么要丢下她，小夕有些后悔，她本应该更听话一些的。
或许这是因为她的寿命快到了，也许她只是通过巫术重新站起来的尸体，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所以巫师留着她已经没有用了。
小夕想象着自己在某个破败的屋子的阴暗角落里一点一点烂掉的样子。
她把身子蜷缩成一小团，觉得这样稍微好受一点，小船似乎已经飘出很远了，飘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引渡怨灵旅程的终点。
巫师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巫师最近叹息的频率高了很多，然后巫师挪了过来，在小夕的边上坐下，双手抱胸，闭目休息。
小夕把头埋进双臂中，无声地哭了。
世界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轻波动着的水声，一阵一阵的，很好听。
巫师还陪在她的身边，至少现在还在，自己胡思乱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巫师还没有放弃她，这就够了。
女孩最终下定决心相信巫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得太多了，如果她是个人类，那么巫师没有骗她，如果她不是，那么她可以算是巫师创造出来的东西，她也没有不相信巫师的权利。
在小夕很小的时候，巫师给她讲过遥远北方人的神话故事，她很喜欢故事里对神明带着千军万马走上战场的描述，诸神可以创造出各种生命为他们战斗，生灵们英勇无畏，浴血奋战，直至死亡，这是召唤出的生灵们生命唯一的意义。
召唤兽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