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绿茶”，呵，果然门庭若市，入口处不少等位的食客。因为有预定，服务生径直将我俩引进里间一个靠墙的位置。小猪坐在我对面，自告奋勇地点了荤素几道菜。用餐过程中，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一脸的欲语还休。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故作恼怒地说：“不认真吃饭，看什么看？”小猪脸一红，恳切地说：“明欢……咱俩结婚吧。”我愣住，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是说真的。我想闪婚。”他与我对视，眼神很真挚。
我没憋住，扑哧一笑。“当年某人可是嘲笑我恨嫁来着，还说什么‘结婚有什么好的，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怎么这会开窍了，也着急结婚了呢？”
他脸上一窘。“人是会变的嘛。”是，人是会变的。几年前，他还是留着一头棕色鬈发的文艺小青年，眼神很清澈，说话的时候，喜欢定定地看人；而如今，他理着爽利的黑色短发，脸上的皮肤被户外的阳光晒得黝黑，已然成熟了不少。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这算是向我求婚吗？”说着，又故意扬起矜持的下巴。“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我愿意等。”小猪的眼眸十足黑亮。见他如此，我不无动容。吃完饭，两人并肩下楼，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小猪越走越靠近我，最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不去看他，他也没敢看我，两个很熟悉的老朋友，第一次牵手，竟然是格外紧张。他的手心汗津津的，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指，生怕我挣脱了似的。
默默走了一小段路，小猪伸手指向前方，欣喜地说：“快看，明欢。”
我扬头去看，只见前方的街道边有一株苍老的古树，盘根错节，而古树高高的枝桠上，飘着一抹火红的云霞。原来已是傍晚。晚霞虽晚，依然绚丽动人。
晚上回到劲松，在小区门口和小猪道了再见。走进小区，迎着晚风，独自一路缓缓而行，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幸福感。
路遇一个花坛，只见有对小情侣在闹别扭，女孩子生气扭头便走，男孩子在身后大声喊：“你要是走，我就在这里等一夜！”见女孩子不回头，男孩子又喊：“我就坐这里了！”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花坛边上……我看完这场发生在北京秋夜里的爱情“微电影”，低着头默默走开。
年轻时候的爱情其实更像是一场表演，看谁更有演技演绎“我爱你”三个字；一颗赤诚的心，横冲直撞，勇敢无畏，愿意剖开给所有人看。慢慢地才会明白，其实“我爱你”三个字，只是熄灯后被窝里那一场悄悄话，我在黑夜里唠叨，你静静地听着，不会无聊地睡着。
2010年四月初的一天，我第一次决定去给小猪乐队的演出捧场。我承认我向来是一个对重金属音乐不怀好感的人，所以之前小猪无数次相邀，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一次，小猪一定要我去。因为这场演出对他来说很重要。演出是晚上九点钟开场，小猪下午便提前去了场地排练。而我闲来无事，便在胡同里瞎转悠，逛逛特色的小店。正逛着，忽然接到了夏俊森的电话。
聊了几句，夏俊森感叹说：“咱们又有好久没见了，明欢。”我说：“是啊，是有蛮久了。”夏俊森顿了顿，问我：“这会儿你在哪儿？”我回答：“在东四这边的胡同里转悠呢。”他笑着说：“那正好，我一会儿要带女朋友去那边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哦。”我有些了然。呵，时间果然是失恋最好的解药。曾经，他想以痴情换情深，我想用终身换幸福，而此时此刻，旧欢已然如梦，我和他都开始了新的恋情。再次见面，该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吧。夏俊森嘱咐我说：“我一会儿开车出发，大约六点钟到那儿。就我先前和你说的，那家叫‘酷虾’的湘菜馆，你来找我们吧。”我应承道：“好的。”就在那间安静的湘菜馆里，我见到了夏俊森和他的新女友笑笑。笑笑是个1985年生的姑娘，齐刘海大眼睛，长相清秀，但不惊艳，说话爽朗无忌，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她的活泼开朗，与夏俊森的内敛沉稳形成鲜明对比。
我刚一坐定，听完夏俊森的介绍，她便坐到我身边来，抚了抚我的长发，甜甜一笑说：“姐姐，你的头发好密好长，真好看。”
我轻声说：“头发长，其实好难打理的。等天气一热，我都想剪短了。”
夏俊森插了句嘴：“别剪掉了。好不容易留这么长，剪了可惜。”我转头去看他，只见他正低头逗弄桌子底下拴着的小腻。小腻很活跃，在桌子底下摇着尾巴转来转去，仰着脑袋，发出吭哧吭哧的浊重呼吸声。
笑笑扔了根骨头给它，它倏地蹦起老高，准确无误地接到嘴里，然后将脑袋蹭了蹭笑笑的脚脖子，似乎在有意讨好一般。
泰迪狗小腻是当时辛蓝的爱宠，没想到，她离开后却没有带走。如今物是人非，小腻也已有了宠它的新女主人。我不由心中一阵唏嘘。
吃饭的过程中，夏俊森聊起了自己的事业新走向。“我上个月投钱买了一个文学阅读网站，目前正打算接手来做。”他抬头看向我，认真地说，“明欢，你有意向来我公司吗？我们网站正缺你这样的文字工作者。”
我笑了笑。“我才能有限，不敢去你公司给你添乱啊。”
夏俊森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呀，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有时间咱俩好好聊聊。”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考虑的。”夏俊森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文学阅读网站太多了，可我不想依照老的套路去做这个网站，想找一个新的出路，把网站做大做好。你有时间也帮我想想这个问题。”
我正准备接话，这时身边的笑笑开了口，她嗔怪着对夏俊森说：“你呀，能不能不在吃饭时谈工作？”然后又笑着看向我。“他是摩羯座，唉，没办法，典型的工作狂。不过呢，我是金牛座，正好是和他最相配的星座。可我们金牛座爱享受生活，受不了他们摩羯座工作起来发狂的样子。对了，姐姐，你是什么星座呀？”
见她认真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我也是摩羯座。”“哦……”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夏俊森岔开话题。“明欢，你知道吗？这家餐馆的老板也是你们‘80后’女孩，从湖南来北京打拼，当了几年白领，辞职开了这家餐馆。”我转头看了看这家安静、温馨的餐馆，不由得感叹。“同样是‘80后’，人家多有想法多有拼劲啊，不像我，成天混沌度日。”夏俊森定睛看向我，笑着说：“各有前因莫羡人。你有你的特点，有别人所不及之处，也自有人会默默地欣赏你。”“是吧。”我有些惘然。夏俊森爽朗一笑，说：“当然了。对了，这家餐馆在亚运村那边开了一家分店，下回我带你和笑笑过去吃饭。那边的店面比这边大很多，菜品也有所变化，只是老板给改了个店名。”
“哦？”我好奇地问，“改叫什么名字了？”
“名字叫‘痴心不改’。”夏俊森回答。
我淡然一笑。“呵，痴心不改。有意思的名字。”吃完饭出来，天色已晚，餐馆门前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我站在路口，目送夏俊森的车消失在车流之中。在大都市生活久了，容易失去方向感。我明了，夏俊森就像一座灯塔，伫立在我能够瞭望却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为谁而亮我已经并不介意，因为他所散发的光亮，已足够温暖我的一生。
“再见，夏俊森。再见，我少女时代的所有的梦和理想。”我在心中默念道。
抬手看了看表，时间还来得及，不会错过小猪的乐队演出开场。赶到鼓楼附近的那家演艺吧时，小猪已在门前焦急等候。见到我，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笑着说：“怎么会呢，答应了你要来的。”小猪领我进场，由于我是乐手带来的，所以不用买票，只是在手背上卡了个戳，便进去了。小猪去了后台做准备，我则站在观众席上，等待演出开场。本来空旷的大厅，很黑很冷清，后来重金属音乐响起来，灯光亮起来，人也多起来，空气就热起来了。小猪的乐队就三位成员，一个主唱兼吉他手，一个贝司手，一个鼓手。左边站着弹奏贝斯的，正是小猪。他一直低着头，手指飞快地拨拉着琴弦，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
乐队的主唱，那个长发的男孩，果然嗓音高亢，演唱时嘶吼嚎叫，极具澎湃激情。台下的粉丝们也情绪热烈，跟着音乐声一起尖声欢呼。
我混在一群狂热的粉丝当中，内心却非常平静，因为对重金属音乐无感，我只是看了台上拨拉着贝斯的小猪几眼，便拿出手机，埋着头，刷起微博来。时下微博大热，我关注了一堆我想关注的人，时时刷新着他们消息，满足八卦的心理，也聊以打发时间。刷微博之余，抬头瞅了眼舞台上，只见乐队的主唱仍然在嘶吼着一首英文歌。唱到副歌部分，他的情绪跟着音乐的节奏发挥到了极致。他甩着头，使劲拨拉着吉他，末尾，他大声吼叫了几声，然后将手中的吉他狠狠地摔在舞台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吉他四分五裂。激情四射的摇滚青年啊！台下的粉丝也是很high！全场氛围直接就高潮了！
我克制住内心的震撼，冷静地瞅了眼小猪，只见他仍然埋着头，在飞速地拨弄着那把贝斯，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时音乐忽然安静下来，主唱男孩站在麦克风前，喘着粗气开始说话：“我想说，台下的各位，今天我们这场演出，既是一场音乐狂欢的大party，也有一个重要的主题——”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我们乐队的贝司手，就我右手边这个家伙，他为了一个女人，要退出乐队。作为乐队的主唱和组织者，我很无奈，但我祝福他。今天就是他的告别演出！”
话音刚落，台下的观众开始沸腾。主唱男孩接着说：“朱亦辰！我们乐队的纯爷们儿！此刻，为了我们曾经追寻的梦想，为了我们爱过的女孩，为了台下的各位，你敢站出来说出你想说的话吗？你敢不敢？！”
台下掌声雷动，呼哨声、吼叫声四起。我睁大了眼睛，注意前方舞台上的动静。只见小猪抱着那把贝斯，缓缓地走到了舞台中央那个话筒架前，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地吼了句：“沈明欢！我想你嫁给我！你敢嫁给我吗？！”
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呼叫，也有人四处张望。
我定睛看着前方舞台上小猪，内心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灯光师很有默契，打了一束追光在人群中寻来觅去，似乎在努力寻找着目标。
我抹了抹眼泪，拨开人群，悄悄溜出了演出现场。掐准时间，算着小猪乐队离场的时间，我钻进后台去找他。他正与乐队的成员们拥抱告别，身旁有几位衣着时髦的妙龄女郎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有一个长发大眼、着装具有朋克风格的女孩子，刚拥抱完小猪，就转过头来一直瞅我，将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有探寻的意味。
小猪看见我，连忙从人围中钻出来，上前揽住了我的肩，悄声说：“以为你吓得逃跑了呢。”
我连忙拽着他的手，快步走出演艺吧。在鼓楼大街上，我嘟着嘴，气咻咻地问：“那些围着你的漂亮女孩子是谁？”
小猪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她们是我们乐队的粉丝啊。”“哼，是传说中的‘骨肉皮’吧？”我斜睨着他。“以后不许你和她们来往，知道不！”小猪连忙赔笑作保证：“听你的，绝不来往！”见他那认真样，我忍俊不禁。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期盼，语气诚恳。“明欢，我选择退出乐队，是因为平时排练太耽误时间，我还有更多的生活计划需要去实现。从现在起，你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你的理想，就是我想实现的理想。我或许依然一无所有，在北京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我会给你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幸福的承诺……你答应我，好吗？”
我迎上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故意问：“答应你什么？”
他慌忙回答：“答应我的求婚，嫁给我啊。”一时间，我城池沦陷，抿嘴一笑。“好啦，答应你，猪头。”小猪欢呼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然后俯下身，示意我：
“上来！”
我惊讶问：“干吗？”他说：“我背你走一段。”我红着脸，攀上了他的肩。
在这样春风沉醉的夜晚，鼓楼大街上那些明亮的街灯，无声地注视着这对嬉闹着的年轻男女。
爱情的路上，我们都是苦行僧，一时天堂，一时炼狱。宿命爱开玩笑，让我们相遇很早，相守太迟。幸在此时，身边有你。因为失而复得，愈发显得弥足珍贵。但我想，或早或晚都不是你我想要的结果，年轻善变的心总是欠一个约定。若有美酒，只敬今朝！幸福之路没有终点，在追逐奔跑的过程中，如果注定要承受必经的那些，如别离之苦、颠沛之苦、爱恋之苦，遗忘之苦……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此刻，我的爱已售罄，倘若你还爱着这样千疮百孔的我，那么来生请早吧。
2013年2月24日午时于河北燕郊完成第1稿
2013年2月29日修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