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公园之泉,最绝的,还是它的间歇喷泉,其数量占全世界此类喷泉的一半以上。这在全世界应该是绝无仅有--任何地方也没有这么多、这么集中、这么奇特的高温喷泉。
这里有“大喷泉”(Great Fountain Geyser)。据说早期探险家看到大喷泉喷发时,水柱、热浪、压力、蒸汽,四者强而有力的交互作用,使他们欣喜若狂,不禁把帽子抛向空中。
这里有“河边喷泉”(Riverside Geyser)。在静谧的树林边和欢快的火洞河(Firehole River)旁,忽然腾起一股携带白色蒸汽的水柱,给火洞河岸增添了一道亮丽风景。黄石公园的工作人员说,自从这眼喷泉于一八七一年为人发现以来,一直维持稳定的高度和长度,而且它每隔六个半小时喷一次,每次二十分钟;加之此地田园风光美丽,它一直深受游人喜爱。
这里有“蜂房喷泉”(Beehive Geyser)。它就在着名的“老忠诚喷泉”(Old Faithful Geyser)旁边,当你看到水柱从酷似蜂房的喷口冲出,而恰恰此时老忠诚也在喷发,二者珠联璧合,相映成趣,妙不可言,当是天下奇观。
这里有“堡垒喷泉”(Castle Geyser)。那天我们走到它身旁时,它虽已喷发了一会儿,但我们有幸赶上它的余絮--不然还得再等大约四个小时才能目睹它下一次喷发。只见那堡垒顶上仍然喷出一米多高的水柱,并冒着浓浓蒸汽,像遇到紧急情况拉汽笛。
此外,还有婴儿喷泉(Infant Geyser)、保险箱喷泉(Vault Geyser)、女巨人喷泉(Giantess Geyser)、海绵喷泉(Sponge Geyser)、水泵喷泉(Pump Geyser)、锯木厂喷泉(Sawmill Geyser)……从名字,读者可以想见其特异。
黄石公园喷得最高、也是世界上喷得最高的是“蒸汽船喷泉”(Steamboat Geyser)。“蒸汽船”(Steamboat),顾名思义,可以想像它喷发时如巨大蒸汽船吐汽的样子。然而,我敢肯定世上绝对没有喷汽喷得这么高的蒸汽船,因为这喷泉喷出来的水柱高达九十到一百二十米。
九十到一百二十米!你把体育场的百米跑道竖起来,喷出来的白色水柱冲天而起,就这么高或者更高一些。通常它每次喷三到二十分钟的水柱,然后是十二到二十四小时之久的蒸汽。可惜,它的喷发周期是四天到五十年。你得在四天到五十年之间,天天、时时,厮守在这里,说不定哪个时候运气来了,你就能看得见。也许有人运气特好,不用天天厮守,来一次就偶然碰上了--说到这里,还有一段故事:二零零零年五月二日凌晨五时,一对在黄石公园诺雷斯(Norris)地区宿营的夫妇,忽然感到大地在震动并有声响。他们以为地震发生,赶快离开,而再回头看时,发现原来是这个喷泉复活了,匆忙拍下了一些照片。公园的管理人员来到这里,观测结果是:喷出的水蒸汽形成的汽柱大约一百五十米;水柱低一些,最高时达九十到一百二十米,是着名间歇喷泉“老忠实” 喷高的两三倍,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因为它在一次强烈喷发后,伴随大量蒸汽的喷出可以持续若干小时,因此被命名为“蒸汽船(Steamboat)”。“蒸汽船”喷发的场面宏伟,但难得喷发一次。最早记录到一九一一年喷发过一次,而再次喷发是在一九六一年;以后是一九八九年三次,一九九零年一次,一九九一年一次。那次在那里宿营的夫妇,算是碰巧了。但我修炼的道行尚浅,没那福分一饱眼福。
我走到“蒸汽船”跟前(当然也是在公园管理人员所允许的安全栏杆之内),眼见它憋着气,吐着白沫--想是它在积蓄能量吧。我凭栏注目,驻足良久而不忍离去。转过去看“蒸汽船”的标示牌,上面有一幅它喷发时的照片--不知是哪位贵人所摄,那景象实在伟大。然而照片毕竟是照片,离实际状况怕是相去甚远。唉,也只能过把想像中的眼隐,聊以自慰罢了。
令人遗憾的不止如此,还有不能再见“猪排喷泉”(Porkchop Geyser) 的昔日辉煌--现在我们只能从<黄石公园>画册的照片和文字描述中略知一二。话说当年,冬天它喷发时,在冰墙环绕之下,洁白而壮丽;而夏日的喷发也极其漂亮,阳光折射形成一道彩虹,似从泥土里放射出来,绚烂无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座喷泉开始不断“干吼”,但每次爆发犹如喷射机般发出巨大声响。然而,一九八九年九月五日,它突然喷出一次蒸汽,至今就再也无声无息,停止了所有活动。
人们能够有把握看得到喷发的是“老忠诚喷泉”(Old Faithful Geyser)。它位於黄石公园中间偏西一点儿的地方。黄石公园的一本画册中介绍,一八七零年,华许柏和兰夫(Wasgburn-Langford)探险队首先报告这座喷泉的消息,经过两天观察,他们发现可以预测其喷发时间,因此称其为“老忠诚”(Old Faithful)。自从它被发现以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无论空无一人还是在数百位游客众目睽睽的见证之下,它无怨无悔忠诚履行自己的职责,喷发了一百多万次,每次喷二至六分钟,喷水量九千到一万两千加仑,喷高三十至五十五米。滚烫的泉水遇冷气后在空中凝结成白色云柱,壮观而又妩媚。忠诚,这是古今中外人们普遍称许的一种可贵品质。中国古诗中有所谓“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人”的名句,少妇之渴望忠诚,殷殷可见,力透纸背。此刻我想,可以把诗稍做改动:“早知泉有信,嫁与观泉人”。但愿每个观泉人,都吸取这座喷泉的高贵品格,绝不要让爱你和你爱的人失望。
那天,我们一家人是在午后到达“老忠诚”的。看看时间预告:下一次喷发是在两点零二分。还差半小时。晴空万里,气温在摄氏三十度以上,热风习习。在强烈的阳光下,皮肤感到灼疼。然而“老忠诚”安全护栏里边的观众座椅上,已经几乎座无虚席--各种肤色的男女老少游客,至少有数百之众。我们走过去,在后排剩余不多的空位上坐下。我们身边的许多人,头戴遮阳帽,手拿矿泉水,脸上不断冒汗,然而眼睛时时盯着“老忠诚”泉眼。
按照预告,还差几分钟时间就喷发了。泉眼的白色水汽开始加大,人们兴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小小的骚动。我和夫人目不转睛,不敢稍有怠慢,并且提醒热得脸红红的小外孙:快喷了,注意看!然而,过了十来分钟,白色水汽时高时低,就是不见大股水柱冒出来。好像它在考验观众的忍耐力。当我心中疑惑:是否这次它不“忠诚”了?突然间,水柱冲出来了,还夹带着水汽!开始时两米,很快,五米、十米……三十米、四十米……好像最高在五十米以上,大概持续了至少四五分钟--谁还顾得上看表!只见在无边无际的蓝天衬托之下,那夹带水汽的白色水柱分外耀眼,它不断上冲、上冲,似乎竭力想用它雪白的手臂去触摸天穹。一只苍鹰在它旁边平展翅膀滑翔。
人群中一阵阵欢呼声,小外孙也乐得直拍手。我的耳边时时响起照相机的“卡达”、 “卡达”声,还有人举着摄像机,追逐着不断变化的壮丽和伟大。女儿女婿也选择最佳时刻,为我们抢镜头,直到看着水柱慢慢落下。
谁不想把这景象拍下来带回去留作永久的纪念?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美的景象之一。直到晚上回到宾馆,那水柱竭力触摸蓝天的形象还久久萦绕在脑际。
这时,我脑子里想到的一句话,就是本文开头所写的“黄石归来不看泉”。
当然,“不看泉”是艺术夸张,表达一时的感慨而已。美是多样化的,不能互相代替的。中国有中国的美泉,外国有外国的美泉。外国的月亮同中国的月亮一样园,一样美,一个也不能少。费孝通先生有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信然!
今日我所看到的美泉,是黄石公园的骄傲,是美国的骄傲,是世界的骄傲,是大自然的骄傲,也是我心中的骄傲。
死木头·活赌城·野比尔
许多朋友看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风靡全球的美国西部电影:强悍,豪爽,机敏,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超人的智慧,能够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苦难、克服任何险阻的坚韧毅力,敢把世界掀翻的作为,死里逃生,奇遇,拓荒,淘金,冒险,嫖娼,酗酒,枪战,凶杀……那些描写牛仔、枪手、拓荒者、淘金者等等似乎三句话不投机就拔枪怒射的“硬汉子”形象的影片,曾经使包括中国在内的全世界许许多多观众紧张得透不过气儿来。
这些天,我就在美国西部。今天,我来到一个或许你曾经在西部电影里看到过的地方。它在美国西部富有代表性,盛产传奇故事,曾经令许多人感到很神秘。这个地方就是黑山(The Black Hills)山窝窝里的一座小城,当年那些“硬汉子”聚集的地方之一,名字怪怪的,叫死木头(Deadwood)。
死木头城不大,该城一些人自称为“有大主意的小城市”,到今天它的常住居民不过一千八百人。但它的主要街道上,即使不是节假日,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外来的旅游者大概超过它常住人口的数倍或数十倍,一派繁荣景象--这在美国西部的小城镇中恐怕并不多见。
这座小城对于美国来说算是历史悠久。这是美国大陆最后一个淘金热的地方,一八七五年死木头山谷发现金矿,很快就有一万多名淘金者聚集于此。于是这里除牛仔、拓荒者、枪手、赌徒、妓女之外,也成了淘金者出没的场所。后来商人们见有利可图,纷纷来此投资,建了好多维多利亚式的房子,有了电话、铁路、商店,迅速繁荣起来。一九六一年,这里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今天你走在它的大街上,看着它因势而建、错落有致、红砖石础、整洁优雅的建筑物,感觉悦目怡神。它们建造的时间,好多都在百年以上--当然后来不断修整、甚至重建。我在这里最有名的富兰克林宾馆二楼铺着地毯的走廊上转了一圈,看到差不多每个房间的门上都写着:“某某某在此住宿”。当然,能够留名者都是名人,包括在总统山雕刻着其头像、对美国历史发生过重要影响的西奥多·罗斯福总统(Theodore Roosevelt),着名的西部片明星约翰·韦恩(John Wayne),着名的好莱坞导演西西尔·德弥尔(Cecille B. Demille), 美国西部传奇人物“野牛比尔”(Buffalo Bill),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着名棒球运动员贝柏·鲁斯(Babe Ruth), 还有其他社会名流,商界精英,艺术家等等。这座宾馆建成于一九零三年。据说,那时它是芝加哥到旧金山之间设施最好的宾馆。
由于金矿近于枯竭,死木头城有一段时间逐渐萧条,每年一两次大火也烧掉了一些房子。如何拯救这座历史名称?有关人士建议:像大西洋城(Atlantic City)那样,有控制的开放赌博业--这里历史上就曾经是有名的赌城,二战时,采金都停止了,但赌博仍在继续;后来美国禁赌,被取缔。这项提案被通过。于是从一九八九年起,死木头城成了除内华达州(Nevada)和大西洋城之外第一个可以赌博的地方。开始时,仅计划设一百五十到二百台赌博机,但很快发展到两千多台,八十多家企业投资。据介绍,由于有关部门严格规范,精心管理,督察监视,赌博业没有造成乱子,而是作为一项企业有序发展。他们说,每年赌场的收入,百分之九十回到赌博者手里;百分之八作为税收上交死木头城以及所在县、州的财政,每台机器还要上缴两千元作为执照费等等;剩下的是毛利。
我们到达死木头城的那天,是星期二下午四点半左右,风和日丽。刚进宾馆门口,就听到连续不断的“哒哒哒……”金属撞击声。女儿说,那是赌博者赢了钱,钢蹦儿从赌博机里掉出来的声音。只见斜阳射到宾馆一层大厅古色古香的地毯上,各式各样赌博机前坐着许多玩家,他们聚精会神,目不斜视。五点多种,我们走出来看看市容。我发现整个一条街几乎都是宾馆,而每个宾馆一层大厅里摆着的也都是一排排赌博机--凡是有宾馆的地方,都有一个赌场。扫一眼赌博者:大都是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但玩起来很投入。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各种肤色,各种装束,悠然自得,步履缓慢。看其年龄,多半长于我。有的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有的颤颤畏畏,走路都不稳,老夫妻俩互相搀扶着;还有的带着孙子孙女。也许因为这天不是周末和节假日,所以多是老人。不过,据说死木头城是领退休金者最爱来的地方,每到发放退休金后几日,这里就特别热闹。一些人的退休金,除了生活必须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大概有许多从这里“回归”社会。
死木头就这样成了活赌城,重新繁荣起来--也许这是美国的特有国情所致,并不一定适合其他地方、其他国家。
死木头城之所以有名、之所以有魅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年那些牛仔、枪手、妓女、淘金者、拓荒者等等“硬汉子”和“女豪杰”在这里留下种种“业绩”和传奇故事。其中,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野比尔”(Wild Bill)和“灾祸简”(Calamity Jane)最为显赫--人们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加上“野”和“灾祸”的称呼,说明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一八七五年之后,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死木头城。他们那一帮男豪女杰,个个身怀绝技、枪法超群,在死木头城、黑山以至其他地区,闯荡江湖,名震遐迩。女儿女婿说,相传有一个女牛仔,打得一手好枪,二十五美分的钢蹦儿,她能骑在马上举枪当心射穿,堪称神枪手。于此可见此辈一斑。
人称“野比尔”的詹姆斯·巴特莱尔·希科克(James Butler Hickok),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曾经是死木头城的风云人物,直到一八七六年八月二日遭枪击身亡,始终是众人瞩目的对象;连他被杀这件事,也作为“经典事件”被人们传诵,作为“大新闻”被报界炒作。人们在他的名字前面冠以“野”字,不是说他野蛮(相反,见他的人说他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而是说他异于常人的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常常有惊人之举。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他的名声不止于死木头城,一百五十多年前,因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枪法高超、多才多艺成为当时美国“追星族”(如果那时有追星族的话)的偶像,他的同时代人写的一些书里,也多次描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