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死而生,贺兰山阕
燕小二用幽镜把我送到了贺兰山阕的顶峰,正如燕小二所说的一样,这里终年积雪,四季如冬,即便穿了厚重的绒衣,披了貂裘,依旧冷得刺骨,我把手钻到袖袍里,一步步的朝着悬崖边走去,我能清楚的感受到眉毛、睫毛上都结了霜,脚陷进雪地里都已经没了知觉,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感觉像是穿越了一个撒哈拉,当我走到悬崖边上时,低头一看,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也因这雾气环绕,似乎也不觉得这里有多高了,燕小二说从中这里跳下去,如果东辰天境收你,你就能进去,如果它不收……每年清明就只能让燕小二在这里给我拜拜了。
千里万里,不过是纵身一跃。
我感觉跌入水池,在水没入口腔的瞬间又感觉身轻如燕,当我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目之所及,是紫色的草地和冰雕的拱门,五色光照射在拱门之上,清晰的显现出碧海青天四个大字,这里的阳光温暖而不干燥,这里的风轻柔却又冰凉,这里冰雪和阳光可以共存,这里的花是漂浮在空中生长的,这里的男子身着银衣,这里的女子都是白裙,这里就是东辰天境。
似乎是因为眉心的那颗红痣,很顺利的进就进入了东辰天境,一路上遇见的银衣男子都恭敬的主动俯身让行,当我穿过了冒着寒气的冰泉后,遇上了一个脾气不太好的熟人——玉璟,她的目光在我眉心的那颗红痣上停留了许久,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我脸颊上轻轻划过,带着挑衅、不屑、轻蔑,最终所有情绪都被掩藏化作一丝精心伪装出的笑意,“怎么才来?世尊在笑忘林等了许久了,快跟我去吧。”说着便拉起我的手准备带我过去,对于她这种信手拈来的熟稔,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抽出手来,“我手脚还在,用不着别人搀扶。”
她的手在空气中顿了一下,然后不在意的放了下来,脸上依旧是亲和的笑意,“在此之前你我之前有过些许的误会,但此时我们皆是世尊钦点的随侍之人,过往皆可看似云烟,诚心伴于世尊身侧,你看可行?”
我愣了一会儿,“随侍之人?哈哈,我不知是该如你一般倍感荣耀还是心生哀怜,你我如何都不重要,带我去见他。”
笑忘林里翠竹横生,虽是深埋于土却带着玉一般的质感,通体发出幽绿的光来,这些高耸入云端的玉竹带着清爽的凉气,鼻尖有风的味道,像是海水在云端被蒸发的气味,他站在竹林中央,像是另一个世界重叠的倒影,他的白衣不同于这里的任何人,像是白云织就又像是冰雪锻造,他头戴白羽云冠负手而立,此刻眼前之景,竟让我不忍入画,我正欲后退,他却突然转身,对视的一刹那,我竟全身无力的倒了下去,一道白影瞬息之间被已至身前,揽住了我的腰,“怎的每回见你都是在我怀里?”
玉璟轻柔的将我从他的怀里扶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世尊时也如你这般模样,与世尊相处得久了便也习惯了。”
我一直沉默以对,目光久久的在他脸上徘徊,以前的他就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相遇时他穿白色的运动衣,相爱时他爱穿白色衬衣,求婚时他穿的是白色的西服,往事历历在目,悉数忆起时惊觉一切恍如昨日,我缓缓地开口,不知不觉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常林——”
玉璟惊得立马打断了我,提醒道:“不可叫世尊名讳,这是大忌。”
我执拗说道:“我不知谁是世尊,我只认常林。”
“你……”玉璟被气得还想说什么,却见他朝着自己挥了挥手,只好不甘的退了出去。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一封说不完的情书,“世间诸事,皆随你心意,我也如此。”
我向他确定道:“真随我心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了想,说道:“我不喜欢玉璟。”
他不在乎的开口,随意问道:“杀了她?”
那一刻我有过一闪而过的害怕,我不知他的轻松随意是料定了我不会这么做还是出于本心的毫不在乎,我摇了摇头,补充道:“我不喜欢她在你的身边。”
他恍然所悟,“哦——那就让她去守夜归池吧。”
“好——”
“还有吗?”
“我……要住在这里吗?”
“你不想?”
我……确实不想在这里住下,东辰天境太过于美好,美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而这种不真实会让人恍如梦境,患得患失,就像是人的一生总会有高潮,可是你不能一直活在云端,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些,我只是说了一个更加能让人接纳的理由,“我不放心燕家茶楼。”
“那我就随你住到燕家茶楼去。”我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想要确认我听力没有问题,“你说你要住进茶楼里?”
“不能住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所有的话都变成最后一句,“欢迎光临。”
若有诺,必相惜,万般皆因缘灭缘又起。
燕小二见到常林的时候,全身都在打颤,整个五官都是错乱的,而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现了原形,像是一只巨型的火鸡,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是火凤后裔,可是我还是觉得巨型火鸡的代入感要强一点,再加上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被常林强大的气场给吓得现了原形,所以我就愈发认为火鸡比较适合他。
来燕家茶楼他只带了一个人,他唤她红央,比起玉璟这个红央似乎更冷一些,她的性子有点像余尘,也许因为这样我对她也莫名多了分好感,她不常出现,只是在常林唤她的时候才会现身,一开始我是准备让常林住到余尘飞房间里的,可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说:“一个人睡觉我会害怕。”
我问他,“你在东辰天境里时怎么睡的?”
他说:“玉璟守着。”
我猛地一拍桌子,大义凛然的说:“你睡我屋。”
他狡黠一笑,“好——”
我以为与他同屋再是自然不过,在那个世界我们相识不到三周就同居了,我累了就会想要往他怀里钻,他累了就会靠在我的腿上睡着,我们相爱的默契像是早就培养了一个世纪,与他相处我似乎从未感受过什么是尴尬,可如今换了一个世界,我与他仿佛培养了一个世纪的默契似乎也留在了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他倒是轻盈优雅的睡到了床榻上去,我假装很忙的在屋里东翻西找了半天,他悠然自得的传来一句,“不睡?”
“我……还没什么睡意。”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完全出口,一个哈欠就先它而出了,他起身过来将我打横抱起,径自将我抱到了床榻上,见我突然安静下来似乎很是满意,他唤出红央,吩咐道:“令十二天音鸣乐。”
我好奇道:“何为十二天音?”
他将我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眼里的深邃此刻竟有了光亮,“我的乐师,她们应该能让你安分些。”
不多时我便明白了他话中的安分是何意,那是一段纯粹空灵的乐章,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穿透了云层夹带着日出前的第一抹光亮和日落后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了一起,它似乎把音符变成了空气中安眠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是一片雪白色的花,花瓣上散发着类似钻石般璀璨的光,常林就站在这些光汇集的地方,他手持一柄黄金利剑笑着朝我胸口刺来,没有半分犹豫,好像本该如此,他说:“你打了她一巴掌,我还你一剑,此后,若你再敢伤她一毫,我便灭了你整个巫族。”
剑尖刺入胸口的那一刻我猛然的惊醒,屋内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只是窗台的桌案上多了一串银镯子,银镯子一共有三只,而且很细,它是用一个极小的翠玉的锁串起来的,倒有些像独具匠心的工艺品,镯子的旁边是一片玉函,上面只有两字:戴上。我不禁觉得他这命令式的语调让竟我心生欢喜,我将镯子戴上刚出门便遇上了正欲上来找我的燕小二,他还未待开口便被我抢先了,“常林人呢?”
对于我这样直呼其名的叫他,燕小二始终不太习惯,他总要先消化半天然后才木讷的回我道:“天刚亮的时候就急匆匆的走了,听那个冷着脸的红衣姑娘说好像是东辰天境里死了一株雪兰。”
死了一株花,所以走了?燕小二见我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又补了一句,“许是我听错了。”
我站在门口呆愣了许久,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他会回来的。”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他不来的话我就去找他,我去过一次,再去一次也无妨。”
燕小二无奈的说道:“燕主子,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呢?”
我认真的打量了他半晌,讳莫如深的说道:“你……不重要。”就在他用一副委屈的小眼神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的时候,我话锋一转说道:“你要是实在憋得难受,我也可以顺便听听。”
不过他好像更委屈了,“燕主子,又有生意上门了,你要不要……”
我扶着太阳穴,故作深沉的说道:“最近天气不好,风湿犯了,腰间盘也不太好……”
“燕主子,你接手都快半年了,我们就接了一单生意。”燕小二开始苦口婆心的说教了,“燕家茶楼是因买卖故事而存在,茶楼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床就连我们吃穿用度以及在这个空间里的所有花费都要靠买卖故事来获取,你难道没有发觉最近一段时间,茶楼显得有些破败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仔细的打量起整座茶楼来,这细看之下这座茶楼好像住了上百年似的,虽不到破败的地步但绝对可以用残旧来形容了,廊柱上都已经显现出许多裂痕,“难怪前些日子下雨我房间里会漏水,如果我们一直没有生意,这茶楼是不是就直接塌了?”
燕小二语重心长的点点头,“茶楼一旦坍塌就无法重建,而且茶楼的主人你还有我这个仆人都会随之覆灭,不可轮回。”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瞪着燕小二,“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不早说。”
燕小二又开始装委屈了,“我说了的啊,在你出现在燕家茶楼的时候我就说了的。”
我继续瞪着他,“你的那些官方发言能叫做人话吗?你给我吸什么鼻子,准备哭给我看啊,别忙着装可怜了,先把生意给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