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中掉入梦境,漫天的飞雪仿佛要将这世间洗净,我与长宁相对而立,不过咫尺却相隔天涯,他目光冰冷的看着我,“你怕吗?”
我问他,“怕什么?”
他道:“万象虚空有三大恶刑,剔骨融血、剥心凌迟、剥皮碎灵,你……选哪一样?”
“听着倒是渗人,可是却无法令我惧怕。”
“你为何不惧?”
我看着他如此冰冷待我,仿佛已是死了千次万次,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于我而言,世间最大恶刑,是……你不爱我。”
长宁,我习惯了对你示弱,其实暮山之困,我不怕,身陷蛇冢,我不怕,赤潋想要碎裂我的魂灵时,我也不曾怕过半分,你不知我最怕的是你不爱我,你怎么能不爱我呢?
后背一痛,惊得我自梦中醒来,原来是从床榻上掉了下来,正欲起身时才惊觉兰若雪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满了仙奴,我肩上吃痛,被一名圆脸的老仙娥直接从地上抓了起来,腰间的银袋被她扯去,我仔细看了看她,以前似乎从未见过,只见她嘴角鄙夷的冷哼道:“世尊特命老奴来此,收了这乾坤袋,还命老奴这兰若雪清理干净了好让我家主子住进来,这位姑娘怎的还敢厚颜无耻的睡在这里呢?”
乾坤袋中所装的本就是身外之物,我并不在乎,只是……我哑着嗓子说道:“兰若雪是长宁为我而建,他不会将它送给别人的。”
“哟,我说姑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这装呢?你要假扮我家主子假扮到什么时候?你在这白白的享了几个月的清福我家主子也不计较了,怎么?如今还打算在这死赖着,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把窗檐上的风铃,还有墙上的那些字画,还有这床铺被子全都给我扔了,一股子妖精味,我家主子住不惯的。”
我见已经有仙娥准备去摘窗檐的风铃了,我急急地跑过去拦下,“这是我和长宁认识一百天后,我为他做的,兰若雪建成之日便挂上去了,不能摘。”
我已唤出寒霜术将仙娥冻住,却被那个圆脸的老仙娥破了,她上来便给了我一个巴掌,我被她打翻在地,又有仙娥伸手撕掉了墙上一幅雪兰画卷,我急急地将她们撕下的画卷放入胸口,喃喃说道:“长宁的画功极佳,以前同他冷战时便偷了他的画日日临摹,百年之后竟能画出八分像来,这一幅是其中最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看出来。”
那老仙娥瞪了我一眼后又将目光放在了床榻边上,“啧啧,这鞋看着还真是碍眼,你们把它拿出去烧了。”
我猛地直起身来,转身就去夺那双朱红的绣鞋,谁知双手被那老仙娥死死地抓住,她看了一旁的仙娥一眼,吼道:“还不给我把这双鞋烧了。”
我拼了命的挣脱开她的手,准备去夺下绣鞋,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用力一拉,我的身体就向后倒去,我喘着气正欲起身,一声熟悉的喝斥声起,我的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长宁抱着那名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走来进来,“发生了何事竟这般吵闹?”
我看着他的长靴,迟迟不愿抬头看他,我不愿看他温柔的抱着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在兰若雪中,只听那老仙娥添油加醋的将方才的事情颠倒乾坤的说了出来,她说我自己摘下了风铃又撕毁了墙上的画,她气不过才命人烧毁了我的绣鞋,我怀里揣着那幅撕毁的画卷自知百口莫辩,他冷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低着头,轻声相问,“若我说没有,你可信我?”
他正欲说什么,却听怀中的人儿娇弱的说道:“长宁,我乏了。”
只这一声轻唤,便让我浑身一颤,我紧咬着唇再不说话,他沉声道:“都退下吧。”
他怀中的人儿突然又开口唤道:“瑞娘——”
那老仙娥赶忙上前听她吩咐,只听她道:“那双绣鞋你要亲自看着烧个干净。”
我双手紧握成拳,被仙奴拉出去时只听长宁柔声哄道:“不过一双绣鞋,何必生气了。”
女子不服气的说道:“你将别人错认是我,你还有理了?”
“好,随你意。”
他们将那双绣鞋丢进了火盆里,我亲眼看着火星爬上绣面上的那朵雪兰,然后火势蔓延直至化为一团火簇,朱红化作黑烟,再也找不到那朵雪兰了,我不发一语的在不远处站着,直到古沙出现在我身边,我听不到她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些火光仿佛烧毁的是我的魂灵。
她见我无动于衷,便径自将我背在背上,带我离开了兰若雪。
锦央宫内,自古沙将我带到这里后我便眼神呆滞不发一言,奈萧围着我转了半天,问道古沙,“她这是怎么了?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古沙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奈萧气道:“这算怎么回事呀?也太糟践人了吧。”
她怜惜的看着我,突然伸手抚上了我的嘴角,“呀,怎么会有血?”说完她伸出手指探入我的唇边,惊道:“傻子,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松开,唇边的肉都要被你咬掉了。”
子沐听到她的惊呼,急急地进了内殿,皱眉看了我一眼后,抓起了我的手,见我紧握成拳的双手之间竟隐隐露出血渍,他喊道:“古沙,快将她的手扳开,她的指甲都深嵌进了肉里。”
他们三人忙活了半天也未见我有半分的松动,古沙俯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如此这般自残,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要世尊该以何面目见你,又要世尊如何自处了?他怕剥皮抽筋、凌迟魂灵也无法面对你的。”
我终是放开了紧咬着的唇,松开了握拳的手,两眼一黑向后倒去,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奈萧接住我,愤愤不平的对子沐说道:“她怎么可能不是迦兰若呢?”
子沐叹声道:“世尊已认定了她是未霜,那么她便只能是未霜了,更何况如今兰若雪里那位已是验过了仙骨的,那人才是真正的迦兰若。”
我在锦央宫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子沐从一开始的殿下慢慢的变成了霜姑娘,后来锦央宫的六小福也这般唤我了,唯有奈萧还是唤我兰若,子沐劝诫她要改口,她护着我说道:“你们摘了她的风铃,撕了她的画,烧了她的绣鞋,连兰若雪都占了去,如今连个名字也不愿留给她吗?”
其实只要她这一句话便足够了,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失去的呢?以后你就唤我霜儿吧。”
奈萧握住我的手,心疼的说道:“我不过是替你不值,如今的东辰于你不过是物是人非,你若想要离开,我帮你。”
我苦笑道:“我还能去哪里呢?万象虚空中唯有他在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不会离开。”
“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向你认错?”
我摇了摇头,“他是长宁啊,怎么会错,有些爱是很折磨人的,我割舍不掉,只好坐以待毙了。”
奈萧揉了揉脑袋,哀声道:“烦死了,走,吃酒去。”
她唤了六小福将锦央宫的藏酒都搬了出来,不多时,我们已喝下了大半坛的酒了,她又给自己的酒盏里填满了酒,对着我遥遥举杯道:“这一杯,我敬你,敬你深情枉负,所托非人。”
我已至微醺,听了她的话一饮而尽,又新添一盏,“这一杯,我敬你,敬你鸳鸯刀法,驯夫治家。”
“好。”她又举杯道:“这一杯,我再敬你,敬你本为明珠,却叫人慧眼不识。”
我一边笑一边哭着饮下,再敬她道:“那这一杯我还敬你,敬你心如明镜,真心相护。”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欲开口,我也为自己倒满了酒,与她同时举杯道:“这杯我们一起敬兰若雪里那位迦兰若吧,敬她此生以我之名永存长宁之心。”
音落,一声斥责传来,“大胆——”
我醉眼朦胧的看向来人,原来是兰若雪中烧了我绣鞋的那位老仙娥,她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好像是叫……
“瑞娘,打一盆冷水来,给我将她浇醒。”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位主子横眉冷对的看着我发话了。
奈萧站起身来吼道:“你说什么?找打……”话还未说完,就被子沐堵住了嘴巴唤了六小福来赶紧将人拉了下去。
我被当头的一盆冷水淋下,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棍似的,我甩了甩脑袋,下颚一痛,原是被长宁钦点的迦兰若给掐住了下巴,只听她咬牙说道:“与我长了一样的脸,看着却让人恶心。”她将我摔到瑞娘的脚下,拍了拍手道:“瑞娘,用长宁送我的紫荆匕首将她的脸给我划花了。”
瑞娘应了声好,冷笑着拿出一柄泛着紫光的匕首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脸颊,子沐心惊道:“殿下,紫荆匕首何其华贵,不如我重新去取一把匕首来吧。”
迦兰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换一把匕首,好让你可以给她重新修复伤疤吗?”
“瑞娘,还不动手。”
她的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右边脸颊如同剔骨一般的刺痛感侵袭全身,子沐皱着眉看着瑞娘用紫荆匕首在我的眼尾处划下一刀,直至伤口蔓延至我的唇角方才停下,随后又举起匕首准备在我左边脸颊上也来一刀。
子沐跪地求道:“殿下,够了,求殿下网开一面吧。”
迦兰若并不理他,看着瑞娘道:“继续——”
当刀尖触碰到我左边脸颊时,地面突然一阵晃动,随后瑞娘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生生的从我身边震飞了出去,我猛地回头,以为能见到一袭白衣,却不想原来是古沙他们四神,古沙至我身边将我扶起,见我右边脸颊的狰狞的伤疤,眸光冰冷的看了一眼被她的法术震飞在地的瑞娘,半是敷衍的朝着迦兰若抱拳道:“殿下恕罪了,我听见此处有惨叫之声,以为是发生了魔乱,一时出手重了些,还望殿下体谅。”
迦兰若冷冷的看着古沙,不屑道:“魔乱?笑话,古沙,就凭你也敢招惹我——”她突然对古沙出手,这一出手便是十层灵力的冷霜术,古沙没想到迦兰若的冷霜术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一时间慢了几分,冰刀已至身前,还好封血手快,及时的将她拉开,冰刀直接将她身后的灵树砍至两截。
“怎么?四大战神要与我作对?”
烈焰拜身道:“四神不敢,此次前来是奉了世尊之命请未霜姑娘到苍木殿。”
“长宁见她所为何事?”
“烈焰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她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古沙还想护我,却被封血拦住了,迦兰若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满意地说道:“带她去吧,我想长宁应该不会再认错了。”
古沙将我扶起带着我往东辰苍木飞去,一路上她满眼心痛的拿出丝帕小心的为我拭去脸上伤痕处溢出的血渍,怨恨道:“她怎会这般狠毒,紫荆匕首削骨难生,更何况是这血淋淋的生肉啊。”
烈焰无奈地说道:“只因她是迦兰若,在世尊眼里,这一桩事不算什么。”
古沙叹息道:“苦了你了。”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不过一副皮囊,若是入不了他的眼,我要来又有何用。”
东辰苍木,以前,除了兰若雪外,这是我待得最多的地方,想不到今日会以这般面目走入苍木殿,亭台楼阁,屏风桌案一如往昔,素白的纱幔上有几笔晕染的墨迹,仔细一看是一行清秀的小字:宁为若惜,君心不老。
一切恍如昨日,那时的他便是见我蹙眉也是要忧心忡忡一番的,如今我已满面狰狞,他却只是微微一愣,而后转过身去背对我道:“你去幽冥见梦西庭吧。”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的面对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原因呢?”
“你去了便知。”
“我能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吗?看在……看在我这张曾和她一样的脸上,答应我最后一次。”
“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曾在秦北王府同萧恒的舞姬清明长乐学了一舞待归,原以为是没有机会跳给你看的,如今想来苦苦学了数日,现在想跳了,你能给我一舞的时间吗?”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神依旧冰冷的看了我一眼后,寻了一处长椅坐下,“跳吧。”
我将头上的发髻散开,轻启朱唇吟唱而舞,“寂寥无音,万般皆心,碧落黄泉不留情……”歌至此处,我飞身悬空,双臂展开兀自飞旋,我如蝴蝶潇洒自在,曲音接着唱道:“奈何飞雪不得停,逐客令,欲断行……”我自半空中飘零而下,轻盈的踮起脚尖,反身头顶触地,像是折了双翼,只为梦里那处灯火阑珊,“梦里繁华又三千,归去来兮惹人惦念……”
我突然捻决以灵力为剑,手握剑柄猛地朝着高空抛去,声音沙哑的唱至:“只道是,只道是……咫尺之间,天涯无边。”
灵剑滑落而下,我双手伸至灵剑下方,未有半分收回之势,他低垂着头不再看我,灵剑自我双掌之间擦过,两只手掌的边缘均被割破,灵剑坠地,烟消云散,我默默地收起血流不止的双手,看着他凄然一笑,重重地朝着他跪了下去,“谢……世尊恩典。”
自苍木殿出来,脑海里回荡着初学待归时萧恒的奚落之语,“你在东辰作威作福的,何时写了这样一首曲子啊?”
“自然是同长宁置气之时呗,歌舞伤感一些才好,若是日后他再不理我,我便跳这舞给他看,好让他于心有愧不好再生我的气。”
我凄然一笑,此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