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临明白的那一刻，他便化作了一只狼，在他的眼眸中，仿佛只剩下了羊，他也终于醒悟。
他的动作快了起来，迅疾如风，带出一阵阵血雨，粘稠的鲜血在地面上凝结，化成了一颗颗的血珠，仿佛是一粒粒的血菩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隐隐让一切生灵都窒息。
“这小子，杀起来我都怕。”在空间之门外，周伯宏依然是忘我地啃嚼着鸡大腿，油流满面。
极限妖境是他炼制的兵器，他自然主宰着里面的一切，帝临的每一个动作都脱不出他的视线。
“可叹我们这些老古董，都是在成就天级以后，才真正漠视生命，之前害怕因果，总是留手，结果最后因果太多，斩断丝还连，终究难以落得个善终。”周伯宏感慨良多，一副悲怆之色。
这句话一完，他狠狠地咬了几口鸡大腿，像是这样做，可以解气一般，接着两眼直瞪着鸡大腿：“想当年，若不是应东来舍命救我，我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有鸡大腿吃啊。”
似觉得自言自语多少有些怪异，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取出了一个酒壶，一只酒杯和一面尺许大小的镜子。将酒杯倒满了酒，他将手一指，那镜子便立于虚空之中，正对着他。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将酒杯碰上了镜子，仿佛是要和里面那个萎缩的老头儿干杯一般。
“你是谁啊？是我吗?是我洪荒阵法大师老顽童周伯宏吗？我有那么丑吗？有那么老吗？来，来，来，咱们喝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放弃了本身的修为，以凡人之身来喝酒，与镜子里面的自己一番寒暄，碰着喝了几杯酒之后，脸上现出红晕之色，接着竟是昏睡了过去。
茫茫的山谷，四散飞逃的妖修，遍地的残肢断骸，长长的殷红血河，铸就了忘我杀戮的战场。
对付初级妖修，帝临不需要耗费多少法力，也不要多么繁复的招式，一拳轰出去，他们便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脚随便震一下，站在地面上的妖修便会摇摇晃晃，有的甚至直接摔倒。
妖修只顾着逃窜，不敢争斗，速度却比不过帝临，往往帝临后发先至，在前面拦住了他们。
这个时候，帝临终于做到了忘我杀戮，他的脑海里已经不再有过多的意识，除了杀光感应中所有有生命的个体，他便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了。所以，只要有逃跑的，他下意识就去追杀。
他的眼神空洞乏物，又好像饱含着一切的虚无；他的脸色冰寒冷漠，又好像渗透了整个天地。
在这小小的山谷中，他便是唯一的死神，唯一的掌控者，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猎人，在乐此不彼地搏杀着自己的猎物。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他的杀戮已经成了绝望的代名词。
当地震来临的时候，鸡会飞，狗会跳，连猪也会拼命地撞击猪圈，便是为了通知其他的物种。
此时此刻，表面上好像是风平浪静，只剩下一道黑色的杀戮身影和众多的绝望妖修，实际上却是惊涛骇浪千层翻。在这一片山谷之外的地方，处处都有奔走相告的妖修和出逃的妖修。
山谷已是死地，除了偶尔有妖修侥幸逃出生天，根本就没有妖修敢于往进闯，仿佛已经成了妖修心目中的死亡禁地。帝临已经杀了半个时辰，仍然未能杀完，还有着众多的初级妖修。
十余年前的黄起与此时的帝临是何其的相像，都是忘我的纵情杀戮，仿佛收割生命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情一般。只有他们的敌人，才会恐惧，这恐惧拼命地放大，一发就不可收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妖修再也控制不了了，直接选择了自杀，凄惨的哀嚎声响彻了天际。有了第一个，就会有更多，仿佛是日本鬼子吃了败仗一般，后来更是整片整片的集体自杀。
什么叫绝望？这就叫绝望；什么叫忘我？这就叫忘我。一方的忘我，造就了一方的彻底绝望。
不身临其境，又怎能了解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而真正陷入了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妖修，早已彻底泯灭了自我的意识，同样是陷入了忘我的境界。与帝临不同的是，他们是忘我的疯狂。
死亡交响曲已经被众多的妖修奏响，悲怆而又绝望的挽歌开始被天地轻轻地吟唱，风煞起，雨倾盆落，似泪水飘飞，似流光纵横，在梦醒时伤逝。染红大地的无尽鲜血为绝美的山水增添了颜色，铺满地面的断肢残骸和横七竖八的乱木腐叶为悲伤的山谷蒙上了粗陋的外衣。
不知何时，昏睡的周伯宏已经清醒了过来，那一面被他拿来对照的镜子已经消失不见，那酒杯和酒壶也早被他收起，他手上还有着的，只是一只肥嘟嘟的鲜嫩鸡大腿，油水正不住地冒。
“杀道，还真是不一般的功法呢，换作是我，恐怕永远也领悟不了。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应东来，当年也做不到忘我的杀戮。或许，至高的杀道应该是一条很奇特的道路的，可惜以前纵然也有不少人修炼此道，却没有达到顶级层次的强者。”他将鸡大腿塞进了嘴里，咬得油花直冒，之后更是砸了咂嘴，才一脸古怪地望着那道大开的空间之门。
“我明白了。”到底是洪荒老顽童，忽然一拍脑门，跳将了起来，现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杀戮应该也是成就自身的一种方式，但只有将自身融入杀道，以自身行天数，才能真正逐步领悟杀道。之前这类人，或许是嗜杀，或许是无奈为之，但可能未必能够做到将杀戮与天地合一，做到理所当然。不过，帝临这小子，就真能做到么？”
每一个成就极大的修士，都是见识非凡的存在，他能够纵横无数年，自然有其不一般的地方。
东荒之地已经沉默许多年了，俨然已经是众魔门一家的地盘。尽管没有好的灵脉，但在梦欣然与流形阁相交甚深的情况下，也从未出现过缺少丹药的情况，门人已经多达数千之数。
奴役是需要时间的，这些年过去，众魔门越发势大，东荒之地终于再没势力敢染指众魔门了。
一年前，梦欣然突破了王级后期，成为东荒之地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在众魔门举办的庆祝大会上，连流形阁的阁主风忌都亲自前来道贺，可谓是声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
在当时的庆祝大会上，出乎所有东荒势力意料，便连众魔门的一批二代弟子也全数都突破了王级。梦欣然的四大弟子和东方慧毕竟修炼了许多年，群修倒也能够接受。唯独黄起，不过短短五年多的时间，就从君级初期一路修炼到了王级初期，堪称是不出世的绝对修炼奇才。
黄起身为帝临的二弟子，一身杀气含而不发，冷漠的眼神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寒冰，让人不敢正视。不论是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似乎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远离了他。有心的人发现，除了偶尔会对着那蓝蓝的天空发呆之外，他几乎就是个没感情的木头人。
那些见证了众魔门成长的修士都还记得萧潇当初的嗜血和冷漠，然而黄起出现之后，他们连萧潇都给抛到了脑后，仿佛这个与世隔绝的冰冷男子才是真正的杀者，遗世而独立。
在众魔门，当初帝临就是个孤独的人，没人敢和他交往，仿佛他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只能让人仰望；到得后来，萧潇也如他一般，却是可怜了痴痴爱恋萧潇的黄道悟；如今，黄起的冷漠更甚前两人，已经达到了绝对自闭的程度，比那些万年潜水党，百年宅男还要夸张，自然就没人和他来往了，他仿佛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当然，他还是遵从梦欣然的号令的。
这一日，梦欣然没有修炼，却是在处理众魔门的相关事务，忽然没来由地面皮一跳，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天英祭坛发出了一道极轻微的颤鸣声。这种声音，十几年前，她曾经听到过。
自从踏上修炼之路以后，当初在磨菇岛，道真祭出诛仙剑的那一刻，天英祭坛就曾轻微的颤鸣，仿佛诛仙剑在挑衅它的权威，它是想要压过那把绝世的古剑一般，只是当初她未曾注意到。
“莫非又有不世神兵出世了？会是什么神兵呢？竟然在我的东荒之地现世？不过，祭宗并未出现呢？”梦欣然喃喃自语，眉头微微雏起，一张绝美的面容上生出淡淡的疑惑之意，却更显得沉鱼落雁，美不胜收。
微微将手一伸，天英祭坛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略一沉吟，她便对着外面道：“唤黄道悟来。”
不一时，黄道悟赶了过来，一身浅色劲装，气宇轩昂，英姿非凡，脸上洋溢着风发之色。
“师尊，招弟子前来，所为何事？”行完了礼，黄道悟静静站立，见到天殇剑，略有疑惑。
“近日有神兵出世，威力恐怕不下于天道宗的诛仙剑，为师隐隐觉得那件神兵有些熟悉。你带着为师的天英祭坛，携同黄起，去寻找那把神兵吧。记住，一定要拿回那把神兵，在这东荒之地，如有人阻拦，你们二人可杀之。”梦欣然将手中的天英祭坛递给了黄道悟，后者恭敬地接过去。
天英祭坛一直是师尊的防身至宝，此次竟然将之赐予我使用，恐怕那件神兵却是非同小可，只不知，会否有其他势力前来争夺。若是有东荒之外的势力前来争夺，我与师弟却是难办了。
一瞬间，黄道悟的心中转过了许多想法，却又不好询问，略一沉吟，还是道：“师尊，天英祭坛是你的防身至宝，如今你交予了我，若是有外敌入侵的话，你岂不是会有危险？”
“你自去便是，不用担心为师。对了，你帝师叔最近可有消息？”梦欣然的表情淡然，黄道悟看不出她的想法来，但追随多年，也还是能够从她的情绪中看出，她有着绝对的自信。
“据前些天投奔的应前辈所讲，帝师叔目前很安全，可能到突破皇级之后，才会回归众魔门。”
“额，知道了，去吧，若真有什么意外了，你可去请应东来出手。”梦欣然似乎有些疲乏了。
林渺渺到了众魔门之后，梦欣然给了她一门威力极大的御剑之术，这些年一直苦修，想要突破皇级。应东来风尘仆仆地赶来之后，却是扑了个空。他也不修炼，天天四处游玩，神龙见首不见尾。
或许是因为黄起与帝临颇为相像吧，整个众魔门数千人，就只有黄起和应东来的见面次数最多。由于黄起非但人沉默，便连话也少的可怜，应东来后来也烦了，就彻底地自娱自乐去了。
一道极度悲怆的虎啸声在山谷中响起，不断回荡，天地同悲，山川变血红，暖日乌云挡。
这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妖修，是一只雄壮威武的老虎精，便是心中恐惧，便是只剩绝望，它依然高昂着脑袋，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忘我杀戮的帝临，它的战意高涨，却只能静望。
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虎精，它从大战一开始，就静静地站立着，不去攻击帝临，也不曾离开，仿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是它无尚光荣的使命，它也害怕，从它颤抖的四肢就能看出来。
当倒数第二个妖修被帝临打死的那一刻，它终于悲叫了起来，其声悲，其声亢，如话凄伤。
然而，此时的帝临只剩下理智，已没了感情，哪里会在意它的哀嚎。顿也不曾顿一下，帝临的身形就朝它扑了过来，那一只不怎么大的拳头无限倍地放大，霎时便占据了它整个的瞳孔。
那一声虎啸是它最后的绝唱，只是震动了山谷无边的落叶，其他的一切，还是自我地运转着。
山谷之中，再没了妖修的喧嚣，却多出了浓烈的血腥气，在天地之间飘荡开来，传播的愈远。
帝临终于静了下来，立于无尽的尸骸之中，因为已没有了可杀的妖物存在于他的感应之中。
良久，他的脸色回复了一贯的淡定，他的眼色也如以往一般的深邃。他的身上没有沾染半滴鲜血，他的衣衫此时在风雨中咧咧作响，他开始前进，还是在初级妖修的聚集地穿梭。
雨滴从绿叶上一滴滴滑落，将鲜血洗净，还了绿叶清色的芳华。惊雷一道道在天空炸响，闪电穿梭于云层之中，如飞龙肆虐。不管天地如何变化，不管空间如何转换，帝临执着前进。
“原来如此…”他忽然感叹，终于明白了何谓杀戮，也知晓了该如何杀戮，又如何慢慢完善杀道。
因为他的到来，这一带的妖修发动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迁徙，不知道有多少初级妖修纷纷出逃，全数涌向了这一片绵绵山脉之外。这一天，注定鸡飞狗跳，洪流滚滚，遍地烟尘。
又是一场杀戮，帝临走到哪里，就将杀戮带往哪里，只要被他感应到了，就绝无生机可言。
体形大的妖修首当其冲，像那些象精，牛羊，虎豹之流，往往第一时间就被帝临抹杀了。
到得后来，体型小的也遭殃，便是蚂蚁，蚊虫，也都被强悍的帝临一一找到，一一抹杀。
有些妖修有着保护色，或者是奇特的自我保护手段，就有些自以为是。比如变色龙，以为变成了土地的颜色，便能逃过一劫，结果根本就不能躲避帝临的感应，完全是自寻死路。
不论一个人有多笨，如果别人拿着砍刀劈向他的脖子，他也会明白危机，想要躲过去。这些初级妖修固然都没有什么智慧，却也晓得帝临的危险，一个个拼命逃跑，速度远超平时。
一只黄雀精正挥动着翅膀，努力飞翔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生出了呼呼风声。它不敢停留，当即以更快的速度疾射了出去，却一头栽落了下来，喙中淌血，天空中只余下一声哀鸣。
十几只猪精俨然是一个极为幸福的大家庭，正集体逃亡的时候，忽然见得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当时便吓得集体嗷嗷直叫起来，肥嘟嘟的大腿不住地刨着脚下的泥土。
这黑色的人影一闪之下，就到了近前，十几个黑乎乎的拳影立时就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没了嗷嗷直叫的猪精，没了最后的奢望，当一切都寂静下来的时候，黑色人影早已经远离。
这是血色的世界，这是杀戮的天堂，这里再不是极乐的妖境，完全化作了炼狱般的修罗杀场。
不管这些妖修是孤独的，还是顽强的，即便是像猪精一家幸福修炼着的，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许久之后，天终于彻底地放晴了，明媚的阳光折射下来，未曾落下的雨滴在绿叶上闪着晶莹的光芒，晃似所有死亡妖修的泪水，积淀成了悲怆。
有大片的食尸鹰从远方天空中飞了过来，它们只是普通的动物，自然不会招来帝临的注意，它们的理想其实很平凡，便是将遍地的尸骸消化掉。它们自由地落了下来，自由地啄食着一具具的尸骸，没有人会打扰它们的幸福，它们是最本源的捕猎者。
“终于杀得差不多了，我却是不大清楚数量呢。”遍地的尸骸不入帝临的眼，他只是自言自语，冷漠的脸孔对着天，仿佛是梦醒花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