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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的,提起康有为,国人可谓家喻户晓,一百多年前,康有为在那场史称为“戊戌变法”的运动中不愧为风云人物。但变法失败,他所依靠的光绪皇帝被囚小瀛洲,康有为则仓皇逃亡海外,几经奋争,终于不得东山再起从此,康有为远离京都,以“失意政客”的身份常住上海,杭州近在咫尺,自然是常来常往了。

当时,浙江省省长是夏超,夏超虽身为革命党,但对大名鼎鼎的康有为,夏超不仅是不敢怠慢,甚至可说是恭敬有加,何止是恭敬有加,为能留住“康圣人”,奉送一块“风水宝地”有何惜哉?丁家山就划出一块地皮归了康有为。

康有为正待大兴土木,突然冒出浙江内河警察厅长徐则恂,徐则恂声明这块地皮乃他族弟徐永泉赠送,且已承粮过户,实为私产。康有为也急了,托文人孙康前往徐处,说明这山本是公产,如果对簿公堂,徐将摆脱不了盗占公山的干系,不如大家甘休。这时徐则恂已知道康有为身后有夏超,而且还是当时很有势力的军阀卢永祥“卢大帅”的朋友。原本以为“过时的凤凰不如鸡”,想不到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则恂只得委曲求全,并顺水推舟的将粮串户折一并送给了康有为。

以后,夏超下台,杭州有关当局也以丁家山是公产为缘由,曾和康有为打过官司。还是因为康有为的这块牌子硬,最后不了了之。

一幢美奂美仑的别墅矗立在丁家山,世人不免有窃窃私议。古人云:君子固穷。况“圣人”乎?“康庄”的建造经费据说至少要四五万银圆,康有为名声虽大,但此时已是凄凄惶惶几近流浪者,何来巨款?有人说这笔钱是吴佩孚、卢永祥送的,但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要说清楚已是不可能了。

当年丁家山上的康庄可是热闹非凡,不要说一般军官、政客、官僚、文士和前朝遗老遗少们常来常往,就是浙江省的头面人物卢永祥、夏超也是不时光临。丁家山上笙歌丝竹,置酒高会,几无虚日。

康有为晚年爱好古董,古今中外,无不搜罗。那时的报纸上,常常可以看到“康圣人”在什么地方拿去了一批书画或古董,在什么地方捆走了一大堆古书的新闻。康有为将这些东西陈放在“人天庐”和“开天天室”中,有外国皇帝坐过的破椅子,有某某将军的佩剑,有光绪皇帝赐给他的清宫古玩,也有吴昌硕的字画等等,日日品咂,自得其乐,沉迷其中,他自己也渐渐沦为古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康有为身居丁家山,对西湖美景也常常是留连忘返,在康庄“一天阁”中有自题一联:割据湖山少许,操鸟兽草木之权,是亦为政;

游戏世界无量,极泉石烟云之胜,聊乐我魂。

从这副楹联中,可以想见他失意后胸中的不平之气。

1925年康有为病逝于上海。康庄这才收回公有,可惜的是这座别墅在抗日战争中被毁,丁家山上的这点斑驳的残云终于在烽火中散尽。1949年以后的几十年中,康庄并到了刘庄之中,而刘庄一直是只为高层人物服务的。毛泽东很长一段时间,凡到杭州都住在那里,以后才去了汪庄。近十几年,刘庄作为宾馆对外开放了,但与郭庄不一样,不是一个专门的游览之处。既是宾馆,不是宾客,人们便也不去,所以直到今天,刘庄对大多数人而言,依然是神秘的。想起来,实在是有些辜负这锦绣河山呢。

顺便一说,西山路东侧,湖西开发的景点中,另有一庄,曰松鹤山庄,原来是盛杏荪的夫人庄氏所有,建筑正门两侧饰有爱奥尼亚柱风格的门柱,是一幢中西结合风格的小楼,倒也别致。虽然不能和刘庄这样的大庄园相比,也是很有自己风格与品位的。

现在要说到蒋庄了。蒋庄在今天的花港公园内,我小时称那里为西山公园。那时杭州的所有公园都不需要门票,所以我几乎三天两头地跑到那里去玩,也常常串入湖边那个精巧的小园,记得少女时代,与一位青年男子游湖至此,那男子是外地游客,眺望了一会儿这庭园,良久沉默,突然说:我要有钱,一定先把这房子买下来。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袖珍式园林姓过蒋,只当它是花港观鱼的公园的一部分了。

蒋庄的前身,是无锡人、着名金石书画家廉惠卿的别墅,名叫小万柳堂,又叫廉庄。从廉惠卿身上是必可以深入挖掘出中国最后一代封建士大夫文人的典型命运的。喜欢古董书画,却又不善治生产,家计日窘,而他的夫人吴之瑛也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秋瑾女侠的盟姐妹,秋瑾初葬西湖边,就是她和徐自华主事的。她为革命也资助过不少钱财。这小万柳庄的西楼,原来是吴芝瑛的写经之处,她善写瘦金体。庄旁是清初大画家陈老莲的藕花居故址,以后也并到庄里来了。这一对夫妻,为了精神世界里的需要,竟也落到一个经济拮据的境况,不得不把这湖庄卖给了南京人蒋国榜。

蒋国榜孝,买下这房子,改名兰陔别墅,专门侍奉母亲。兰陔的意思,便是孝子养亲之处。为此,陈寅恪先生的父亲、着名诗人陈三立还专门作过一篇《兰陔寿母记》,因为主人姓蒋,人们还是把这里叫做蒋庄了。抗战胜利之后,国立西湖艺校专门借了这里的庄屋为教授宿舍,诗人画家娶居其中,遂成为了湖上的雅集之处。

蒋庄实在并不算大,现有的面积是3468平方米,有亭、台、楼、廊,集中一起,借得南面的南屏山,背面九曜山,又濒临着小南湖,住人最好。主楼建于1901年,是一幢中西合璧风格的两层楼房,三开间,单檐歇山顶,四周回栏,挂落走马廊,与西楼相接,东楼的正面是重檐,东楼和西楼建于1923年。

中国最后一位国学大师马一浮,1950年以后就住在这里,盖因蒋国榜乃马一浮学生。1957年,周恩来总理陪同当时的苏维埃主席伏洛希罗夫来杭,四月里的一天,专门到蒋庄拜访了这位国学大师。伏氏问他最近在干什么,大师说他在读书;伏氏又问他最近在研究什么,大师又说他在读书。此一行人,就在蒋庄拍了照片留念。大师又说年记大了,恕不远送,短短的会见就此结束。1966年,先生84岁,亦遭浩劫,毕生收藏之古书古画,就在这蒋庄的西子湖前被当众焚烧,先生眼睁睁看着这些宝贝整整烧了一天,又被限期搬出蒋庄。临走这一夜,他独坐凭栏,对天长叹,低头短嘘,想不通也解释不通。有人告诉他美院院长潘天寿亦遭此厄运,他连叹,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一年之后他便溘然而逝。如今,这里已辟为马一浮先生纪念馆。先生魂兮归来,西湖南线又多一人文景观。

红栎山庄,没有排进湖上四庄的行列,这并不能说它没有地位,只是因为抗战期间,山庄被毁,看不到实景了,人们才渐渐淡忘了它。

红栎山庄,人们一般称它为高庄。高家在杭州是一个大族,这个高庄,就是住在杭州双陈巷的高姓高云麟所建的。有关方面统计说,一般西湖边的庄屋,都是外地人来杭建造的,未有高庄,是本地人在本地的别墅。

高家人靠做茶叶生意起家,高家在双陈巷的宅第,那也是杭州城里鼎鼎大名的。民国以后,高家更可以说是人才辈出,有参加辛亥革命的的高尔登,有着名书画家高鱼占,还有教育家高梦曾。高庄建在定香桥原来的花港观鱼之后,又称豁庐,建于光绪年间,地面占了有十五、六亩。此处前含山色,后挹湖光,万竿翠竹,临湖红楼,五色文窗,雅致精美。还有一楼,被称为“鸥渡”。

文人都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有俞曲园为高庄书联,曰:还胜到里湖,过苏堤第二桥,距花港不数步;

维舟登小榭,有奇峰四五朵,又老树两三行。

高庄的主人有和靖先生之好,特别喜欢养鹤,就养在院中,也不圈起来。客人们到了,鹤就在一旁踮步,旁若无人。有一只鹤死了,高家主人就在庭中立了一个鹤冢,吴昌硕还书了一块碑。不远处的孔家则养孔雀,所以,湖西有鹤有孔雀,是很绚丽而又飘逸的呢。

湖上四庄,汪庄给我留下了非常特殊的印象。少年时与尝与同学湖上泛舟,一陈风来,近了夕照山,见一士兵荷枪大喝:“不准过来!”我们想落荒而逃,不料天公不作美,风不送我归。小舟绕着汪庄不去,士兵的枪口对着我等也不去,纠缠半日方脱险,吓得我从此想起汪庄就下脚发虚。如今虽然己不复从前森严壁垒,改为西子宾馆,但心有余悸,此一大憾。其实湖上数庄,汪庄从前最开放,盖因此处从前还兼着做茶庄生意。说起来,你也可以称汪庄,就是一个茶庄。

原来汪庄是安徽茶商汪自新的私宅茶庄庭院,起初叫清白山庄,建于1929年。据说因汪庄建造时占西湖面积过多,引起杭人公愤,还讼之于官。后来汪自新答应百年之后把庄屋交给地方政府,这才摆平。汪家的茶是老牌子了,汪裕泰茶庄,至今还留存着。

汪自新是个儒商,建了这汪庄,占地24万平方米,三面临湖,颇具特色。人去买茶,只管临湖,到试茗雅室中品茶,谈天说地,待要起时,店家已把茶称好包好,送到你面前。汪庄里还开了一家餐馆,名叫南屏山灶,这样,你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也可。

汪庄的主人还有两大特点,一曰精于琴学,所以他庄中有一座置琴的楼室。名叫“今蜷还琴楼”。庄内藏有琴百张。所藏唐琴有龟纹断者,色黄黑相间,纹有形无迹,他给他自己书房提的名字,就叫“琴巢”。1929年西湖博览会艺术馆中展出的唐、元、明古琴,均自他手。另一大特点,他还喜欢用松烟造墨,形状也多是琴的样子。

汪氏爱花如命,汪庄便一年四季奇花异草不断。秋之菊花尤盛。杭人多趋之,这时便要买“门票”观赏了,到底汪氏是商人,美也要产生效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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